姜眠眠拿不准该不该打招呼,左右人家也没看到她,想装作无事发生,顺着墙根溜回保健室,结果一只脚还没踏进去,背后就传来张治年的声音。“小雯,今天这么空啊。”姜眠眠眉头一皱,只得转过头跟他问好:“是啊,今天没学生过来,一切平安,说明是个好日子。”...
贺元洲语气太冲,眼神锐利且逼迫,陈熙熙一时被吓到了,磕磕绊绊地形容了一番张治年的长相,且就在他描述的过程中,发现贺元洲脸色越来越难看,陈熙熙生怕他下一秒会气得摔东西。好在贺元洲还是能充分控制情绪的,他只是做了个深呼吸,胸膛鼓起又憋下去,随后长舒了一口气。“知道了,你进去睡觉吧。”贺元洲平静地下达命令,一如既往的奏效,陈熙熙马上听话地滚回了卧室,还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贺元洲一个人立在客厅,脑子里有点乱,他发了会呆才想起来该干嘛,于是继续找他的吹风机。发梢都已经不滴水了,他把吹风机的从抽屉里拉出来,插上电吹了不到一分钟,又受不了耳边吵闹的喧嚣,直接拔了电源,烦躁丢在沙发上,揉着半干不干的头发进了次卧。此时的贺元洲心里的第一感觉,就是后悔。他支着膝盖坐在床沿,反反复复回忆着今晚发生的一切,觉得是他太冲动了,他就不该绷不住,主动给那个电话。贺元洲又不是小孩子,在警校也谈过一段短暂的恋爱,知道男男女女那点事是怎么从一个小火花,一下子变成一场浩劫的。有时候故事就是从一个小小的意外开始,让人产生了某种无法自控的情感,在那个当下别无选择,唯有遵从本心。姜眠眠如水的眼眸再次出现在他的脑海,贺元洲内心备受煎熬,他怎么想都觉得自己不配有这个冲动。他的父母年纪大了,他的哥嫂双亡,如果没有意外,他将带着陈熙熙过一辈子,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养着;而交警的工作说出去体面,实际上太不着家,碰上特殊情况还要连续几天在队里待命,他是完全做好将时间精力奉献给工作的准备了,但姜眠眠没必要承受这一切。虽然现在两个人什么都没有,只是产生了一点点交际,互相有那么一点ᴊsɢ点兴趣,但这也是个危险信号,如果他什么都不做,姜眠眠又是个激流勇进的主,迟早是要发展成不得了的情况。他就是有那个预感。早点把不该有的情感扼杀在摇篮里,可以避免许多未来的麻烦。贺元洲这么想着,突然就下定了决心,不管姜眠眠给他发什么,他坚决一个字都不回,采取一个消极抵抗,积极劝退的战术,相信时间一长,她自然会知难而退。这个战术也确实起到了一定作用,这段时间,姜眠眠被整得十分焦虑。本以为交换了联系方式,接下来就是水到渠成的先从朋友做起,外加嘘寒问暖早安晚安,她相信自己有足够的毅力,一定能融化贺元洲这座移动冰山。但结果出乎她意料,发出去的消息就像被某个时空黑洞吞噬了,全无回应,对方连个敷衍的表情包都没有发过,从加了好友那天开始,就是她一个人在单机版自言自语。姜眠眠战斗欲是很强,但眼下这个诡异的境况又实在令她费解,导致上班也总是三心二意,没事就掏出手机来看看,生怕遗漏了哪条重要信息。为了表示对贺元洲的高度重视,她甚至将他的聊天框置了顶,每天打开微信,第一眼就能看到他的名字和头像,点进去全是她发出去的绿色泡泡,包裹着或长或短的字符,碎碎念着无关紧要的废话。姜眠眠反复思索着,难道是自己聊天话术太拙劣,搭讪的技术太生疏,瞬间就浇灭了贺元洲与她更进一步的热情?她越想越没头绪,决定还是出门去隔壁办公室,找彭雪梅取取经。但敲了好一会门,办公室里也无人回应,彭雪梅根本就不在。姜眠眠垂头丧气,刚打算回自己的老巢继续窝着,一转身,正碰到张治年慢悠悠从楼上下来,手里还捧着一小叠资料,边走边看。姜眠眠拿不准该不该打招呼,左右人家也没看到她,想装作无事发生,顺着墙根溜回保健室,结果一只脚还没踏进去,背后就传来张治年的声音。“小雯,今天这么空啊。”姜眠眠眉头一皱,只得转过头跟他问好:“是啊,今天没学生过来,一切平安,说明是个好日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张治年对她改了口,只在学生面前喊她乔老师,剩下的时间都喊她小雯,这让姜眠眠万分苦恼。首先能去掉她姓氏,直呼名字的,除了父母也只有关系经过时间检验的直系好友,张治年完全不够格;再者,他对她这番毫不避讳的亲昵,让他们这桩捕风捉影的“绯闻”,几乎就在坐实的边缘了。姜眠眠当然知道张治年打得什么主意,以前是留了一手,没必要挑得太明,大家还是要做好同事的,但现在情况又大不同,姜眠眠略微有那么点感情洁癖,既然现阶段主要任务是攻略贺元洲,那最好闲杂人等一律从她的世界退散。想到这,姜眠眠也来了勇气,抬头直视着他:“张老师现在有空吗?”“现在没什么事。”张治年微微偏着头,一双饱含笑意的眼睛上下打量她,像是在琢磨她到底想要干什么。姜眠眠也就任他琢磨,她决定今天就把这事给了解了。“那您进来我办公室一下吧,有些话想说。”姜眠眠开了门,往后退了一步,做出迎客的架势,张治年就把手里的资料一卷,径直进了她办公室。“有什么话?”张治年进来之后,并不显得拘谨,他就像来到自己的地盘一样,随便就拖了把椅子坐下来了,双脚上下一交叠,两条胳膊抱在胸前,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姜眠眠还有些紧张,她定了定神,也不拐弯抹角了:“我希望咱俩以后,就做普通的同事,别直接叫我名字,我怕领导们有误会。”她表情分外认真,一双眼珠子黑漆漆的,跟平时为了迎合社交气氛,努力赔笑的姜眠眠很不一样。张治年望了她一眼,他自然也不傻,完全听得懂潜台词,不过他没打算就这么认输,他也是要面子的。“为什么呢?”张治年一下变得很耐心,他把腿放下来,身子微微朝前倾,眼神也变得恳切起来。面对突然转变态度的张治年,姜眠眠有点措手不及,她支吾了一阵,不知该说什么合适。张治年只能引导她:“是那天晚上送你回去的时候,让你不开心了吗?”姜眠眠飞快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避开视线:“……也有一点这个关系,总之感觉我们不太合适。”张治年问:“哪里不合适?”姜眠眠哭笑不得,她只能反问回去:“那你觉得我们哪里合适?”张治年看着她只是笑,不说话,手指一下一下摩挲着椅子扶手,姜眠眠被他这副假高深的做派弄得极其烦躁,她干脆就把话挑明了:“张老师,我不喜欢你。”张治年听到这话,脸上也没什么大波澜,他似乎很难被这种事打击到,反而提出建议:“其实感情是可以培养的,你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机会呢?”姜眠眠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她甚至觉得十分不可思议:“你这么喜欢我?”张治年一愣:“我觉得你挺合适。”“合适什么?”姜眠眠不惜抹黑自己:“我不会做饭,不爱做家务,年纪也不算小了,人也没什么上进心,怎么看都不适合做女朋友吧?”张治年被她逗笑了,他唇角向上弯起,说出了今天最令姜眠眠不能理解的话。“我认为你很适合生活,是个能过日子的好女人。”张治年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无懈可击的诚恳,他丝毫不觉得自己说了句多么令人匪夷所思的台词。姜眠眠平时脾气非常好,很少有事能叫她一秒动怒,但此时此刻,张治年对她的这个评价,跟指着鼻子辱骂她没什么区别了。适合生活?能过日子?姜眠眠一时间怒从心头起,她再也按捺不住,果断开炮:“张老师到底是想找女朋友,还是想找搭伙过日子的老妈子?”张治年显然被她这话吓了一跳,他再自大,此刻也意识到姜眠眠已经在暴走的边缘了,气氛急转直下骤然紧张,他开始不安,试图安抚她:“我没这个意思……”“你有没有这个意思,跟我没关系。”姜眠眠一挥手打断他:“实话跟你说吧张老师,我有心仪的对象了,所以你大可不必再在我这浪费时间,以免大家尴尬,你说是不是?”一番话夹枪带棒,字字句句都化作利刃,咻咻咻朝着张治年飞去,饶是张治年再刀枪不入,这时也因为下不来台而面红耳赤,张口结舌,除了不停地说“对不起”之外,别的话再也吐不出来。姜眠眠见两人已经撕破脸皮,心下又惧又轻松,直接开门送了客,但张治年还杵在门口不想走,看样子还想说点什么收拾下残局,好让两个人面子上都下得去。但姜眠眠已经充分厌倦了他这套虚与委蛇,她最后送了他一句话。“张老师,我实话跟你说吧。”她盯着张治年的眼睛,成功地从里面看到了一丝怯意:“我喜欢三观正常,能力又强的男人,你太幼稚了,所以我对你完全没有兴趣,懂?”
姜眠眠有点害怕:“你怎么了……”彭雪梅骤然回过神,马上松开了她,姜眠眠低头看向手腕,上面有一圈浅浅的红印。“张老师有什么不好的,你非要拒绝他?”彭雪梅想跟她开玩笑,但没成功,她的声音尖利又别扭,非常刺耳。彭雪梅不禁想,此时此刻她脸上的神情也一定是扭曲的。...
张治年最终还是离开了,姜眠眠关上门,细细回忆他脸上是否有不甘或怨愤,她记得在网络上看过的时事新闻,被残忍拒绝的男性通常会在剧烈的耻辱感之下,对女方做出惨无人道的报复行为。不过张治年是那种典型的伪君子,比丧心病狂的真小人还是好一点的,起码面上还会装一装,不至于做出什么过激行为。姜眠眠这么想着,心里仍有不安,甚至神经兮兮地给门上了锁,又把窗帘给拉起来了,阻隔了窗外的视野和光线。当充满安全感的昏暗笼罩上来,她心跳终于平静了许多,回到座位上拿起手机,顺手又点开了贺元洲的聊天框。依然是鸦雀无声,毫无回应,姜眠眠气急,把手机扔到一边。她发现自从认识了贺元洲,就不断被这种叫人上瘾的患得患失折磨着,心情被他牵着走,每天既期待又难过,又酸又涨,像是脚底板被蚊子咬了一口,时不时犯痒,但又挠不到,唯有一整天牵肠挂肚。彭雪梅消失了一整天,第二天终于来上班了,她来学校第一件事,就是敲了保健室的门,来问姜眠眠要点药膏和纱布。姜眠眠还在电脑上捣鼓隔天要交的表格,随口问她:“谁受伤了?”结果没有回应。她把脑袋伸出去看了她一眼,惊得差点蹦起来,彭雪梅雪白的额头有一块硕大的淤青,青里泛红,透着诡异的胭紫色。她特别将头发梳了个三七分,用一边刘海挡住,朝姜眠眠疲惫地笑了笑。姜眠眠什么ᴊsɢ都没说,甚至都不大敢多端详她,怕彭雪梅不自在,只是飞快找出药膏和纱布,帮她撩起头发,小心处理伤口。在这么近的距离,她终于看清楚了,不止是额头,彭雪梅的头皮还有一个大血口,刚刚结了脆弱的痂,就藏在乌黑的发丝里。她伸手碰了碰,彭雪梅身子一颤,“嘶”了一声,姜眠眠赶紧收回手,低声问:“是不是很痛?”彭雪梅飞了她一个白眼,言下之意是废话。即使是在这样的惨象下,她仍然是美丽的,脸色比平时苍白,像一朵容易被捏碎揉烂的纸花。姜眠眠想来想去,还是不能无视,她更低地俯下身,手掌按在她纤细的肩头,似在给她力量。“谁干的?”姜眠眠问。彭雪梅仿佛早就料到会被这么问,她垂着眼,长长的睫毛温柔地颤动:“没有谁,我自己摔的。”姜眠眠根本不相信:“你怎么摔能把头摔成这个样子?”彭雪梅叹了口气,她今天精神状况不佳,也疲于应付:“我说是就是,别问了。”姜眠眠只能噤声,额头的淤伤还算是小事,头顶上的痂一摸还在渗血,她认为不能就这么算了,主动提议:“我陪你去医院吧?”彭雪梅看了她一眼,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你忘了,我家里就有个医生吗?”姜眠眠紧紧皱起眉头,她感到有一股无名的怒火在她胸腔里横冲直撞,只是不确定这愤怒冲的是伤人的施暴者,还是无所作为的彭雪梅。她在彭雪梅身边蹲下来,攥住她搁在膝盖上的手。彭雪梅的手没什么肉,冰冰凉的,皮肤白得几近透明,能看到底下纵横的血管。姜眠眠一阵心痛,她仰起头认真盯着彭雪梅的眼睛,像是要从里面看出她的求生欲:“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可以跟我说。”彭雪梅笑了,嘴角挂着淡淡的嘲讽,她问:“你能帮我什么?”姜眠眠说:“我帮你报警。”彭雪梅顿时就羡慕起她来,她心想,姜眠眠果然还什么都不懂。她迄今为止受过最大的伤痛,也不过就是恋爱的苦,她还没有尝试过婚姻,不知道那种身陷囹圄无法脱身的滋味。彭雪梅一直以为她平衡得非常好,谁都看不出她真实的样子。她每天带着完整的妆容上班,头发也被烫成妩媚的大波浪,沉湎与社交,用天生的美貌和外向的性格经营着人际;虽然不太现实,但她希望除开家里的那位,每个人都爱她。事实上,她也几乎达到了这个目标,彭雪梅在学校口碑相当好,毕竟没人会拒绝一个喜欢交朋友的美女。她一边享受着环绕在身边的一切,用他人的认可填补心底的窟窿,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徒劳的鸟,试图重塑自己的巢,但每逢天漏雨,一切又被打回原形。她和她老公是相亲认识的,当时彭雪梅年轻漂亮,有着美女与生俱来的矜傲,轻易看不上别人,直到在咖啡店和现任老公的第一次会面。对方同样是个骄傲且冷漠的人,这个世界上没有这么多甘愿为爱低头的精英,彭雪梅也不知道自己是发了什么疯,对方明明对她爱答不理,她就非要舔着脸上去,毫无往日尊严,并乐此不疲。最后他们顺利地恋爱结婚,整个过程都是彭雪梅主导,她是这场爱情唯一的总导演。不光负责培养感情,还要负责每次约会的时间地点,孜孜不倦对男方予以引导,将两人这段别扭的关系硬生生凹成了所有人羡慕的样子。彭雪梅一度很有成就感,她控制欲极强,一般男人根本受不了,但她老公就像个没有脾气的假人,他从冷漠到敷衍,再到乐于配合,其实不过是从负值涨到了六十分及格,可彭雪梅不管家人的反对,非要跟他结婚。她坚信,没有什么会比亲手调教的爱人更可靠。彭雪梅后来回忆,这场海市蜃楼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崩坏的呢?好像就是从结婚开始,那个男人变得没有耐性,甚至不惜得伪装迎合一下,他又重新回到了原本的样子,丝毫不顾及她的需求,他有忙不完的工作,和更加重要的人生目标。但彭雪梅根本受不了这种生活,有时候她精心打扮,穿上暴露的内衣,浓妆艳抹,充满斗志要将他的心彻底俘获,然而她的丈夫对这些毫无兴趣。他看着她,眼神就从她身体里穿过去,落在某个缥缈的远方;彭雪梅觉得这样的生活就是地狱,总有一天她会发疯的,但她还不甘心离婚。她过于要强,希望自己完美无缺,至少在别人眼里是这样。姜眠眠比她年纪小,彭雪梅看到她就像看到自己的过去,但姜眠眠又比她幸运的多,她没那么大野心,没头没脑,生活无忧无虑,她眼里那片毫无心机的澄澈天真,经常叫她不能直视,心里嫉妒又怨恨。她问姜眠眠:“你和张老师怎么样了?”话题直接转了180°大拐弯,姜眠眠猝不及防,不自在起来:“什么怎么样……”彭雪梅不放过她脸上的蛛丝马迹:“我听说你把人拒了。”姜眠眠吓了一跳:“这么快就传出去了?”“你以为呢。”彭雪梅睨了她一眼,“凡是有人的地方,就没有秘密。”姜眠眠低下头:“也是,不过这也好,一了百了。”彭雪梅偏不这么想,她突然就伸出手抓着她,劲很大,姜眠眠打了个激灵,惊愕地看过去。彭雪梅表情十分古怪,眼珠子直勾勾的,瞳孔幽黑,想要把她的魂魄吸进去。姜眠眠有点害怕:“你怎么了……”彭雪梅骤然回过神,马上松开了她,姜眠眠低头看向手腕,上面有一圈浅浅的红印。“张老师有什么不好的,你非要拒绝他?”彭雪梅想跟她开玩笑,但没成功,她的声音尖利又别扭,非常刺耳。彭雪梅不禁想,此时此刻她脸上的神情也一定是扭曲的。姜眠眠满头雾水,解释着:“我不喜欢他,之前也跟你说过的。”“喜欢又不能当饭吃?”彭雪梅冷笑了声,嘴脸也变得刻薄,“结婚就是看条件的,喜不喜欢有什么要紧,大家都是一样过的,就你特殊?”姜眠眠说不出话,眼前的彭雪梅变得如此陌生,她就像被魔鬼附了体,周身散发着森森的寒气,但姜眠眠没跟她计较,她愿意将人都往好处想,尤其是女人,毕竟女人能坏到哪里去。“你是不是太累了?”她面带关切,毫不在意彭雪梅的冒犯,只想着怎么帮她摆脱坏心情:“要不,我陪你去找领导说说情况……?”彭雪梅咬紧牙关,失望又恼怒,霍地一声站起来:“不用,我先回去了。”姜眠眠还没来得及反应,彭雪梅就快步走出了保健室,还狠狠地摔了门,干脆利落,满腹怨气。她出了保健室也并没有回文印室,而是先去了二楼的卫生间。那里的女厕没什么人,她在镜子前把头发撩起来,细细凝视那块淤伤,渐变的青紫色,像是烙在她额头的一小把烟花。彭雪梅自虐式地伸手按了按,疼痛感仍旧新鲜,但跟昨晚相比已经好太多了。她把头发放下来,开水龙洗了手,边擦手纸边走出去,在门口碰到了张治年。“你来了啊。”张治年还是那副德行,温和地冲她打招呼,那份体恤毫无破绽,但彭雪梅还是敏锐地观察到,他的视线朝自己额头飞速地扫了一秒,又重归正常。他越是什么都不表示,彭雪梅就越是反感,她挺直了腰板,冲他甜甜地露出微笑:“是啊,昨天家里有事,请了一天假。”“是吗?”张治年不动声色,他也不着急走,而是沉着地立在那,目光平静深沉,像是看破一切,又包容一切。彭雪梅突然就产生了一种不该有的冲动,一股隐匿的破坏欲,逐渐从哪个角落里弥散出来,直至充满整个心房。张治年要离开的时候,又被彭雪梅叫住了。她朝他走近了一步,张治年一下就闻到了她身上那股刺鼻的香水味,嚣张又热烈,和姜眠眠是两个极端。他没有躲,脚下纹丝不动,看着彭雪梅美艳的五官近在眼前,她擦了口红的嘴唇轻启,对他发出一道邀请:“张老师,你晚上有空吗?陪我吃个饭吧。”
彭雪梅主动邀约,已经等于双手奉上了一个把柄,他接也可以,不接也可以,反正最后论起来,他又没什么过错,左不过就是同情心泛滥,太想帮助深陷痛苦的同事罢了。“也好。”张治年感到久违的轻松,他甚至觉得这才是正确的,先前他在姜眠眠那里莫名其妙吃了闭门羹,挫伤了自尊心,现在急于从其他地方弥补回来。...
张治年没说行,也没说不行,他沉着眉思考了几秒钟,问:“你有什么事?”彭雪梅看出了他尚存的戒备心,觉得想笑。她点点头,主动把刘海撩起来,露出底下可怖的伤口。张治年却不敢看了,惊慌失措地挪开了视线,彭雪梅从他这暂时的逃避当中,获得了一丝成功的满足感,她压低了声音,嗓音也变得黏糊糊的,从咽喉里慢慢挤压出来:“张老师,我需要你的帮忙。ᴊsɢ”张治年罕见地落荒而逃,他都不记得自己最后答应了没有,总之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在办公室了。室内开着空调,这台空调年纪大了,挡片泛黄,在高风速的震荡下微微晃动,发出噪音。张治年仍觉得燥热,他疑心这空调是不是坏了,一摸额头,一手的汗。他强装镇定走到办公桌前坐下,继续处理没看完的文件,但密密麻麻的字符变成了蚂蚁,在雪白的纸张上毫无章法地爬动起来。张治年盯久了,甚至觉得手里的白纸就像彭雪梅的皮肤,依稀还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到了放学的点,张治年没急着走,反而是故意多留了一会。手机就在手边,一条新消息也没有,张治年的手指就在桌面上一下一下点着,等了五分钟,终于屏幕亮了。彭雪梅:张老师,你下班了吗?张治年如释重负,不禁弯起嘴角,又心满意足地舒了口气,他把手机揣进兜里,拎着包出了办公室,走下楼梯时,彭雪梅正站在下面等他,见他来了,扭头冲他一笑。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学校,张治年径直去开车,而彭雪梅在离学校不远的公交车站台站着,车开过去时,远远地就能看见她。她今天穿了一袭白色,长发飘飘,亭亭玉立,叫人没法不多看一眼。张治年一度产生恶劣的想法,如果他就这么把车开过去,不停下,然后当今天的一切都不存在,彭雪梅是不是会被他气个半死?这么想着,他不禁笑了出来,不过车最后还是缓缓在她面前停下了,彭雪梅拢了拢鬓角的头发,开了副驾的门,优雅地坐了进来。她表现得从容淡定,根本不像是第一次坐他车的人,一边低头系好安全带,一边问:“我们去哪?”张治年乐得配合她:“你想去哪?”彭雪梅抿了抿嘴,她的口红仿佛是刚补过的,闪着鲜亮的光泽,她歪着脑袋故作天真:“都可以,不过还是去远一点的餐厅吧,你说呢?”张治年懒懒地睨了她一眼,发现彭雪梅是真的在征求他的同意,她眼波流转,可怜巴巴地自下而上望着他。张治年心情一下就变好了,他看出来,现在处于优势地位的是他自己。彭雪梅主动邀约,已经等于双手奉上了一个把柄,他接也可以,不接也可以,反正最后论起来,他又没什么过错,左不过就是同情心泛滥,太想帮助深陷痛苦的同事罢了。“也好。”张治年感到久违的轻松,他甚至觉得这才是正确的,先前他在姜眠眠那里莫名其妙吃了闭门羹,挫伤了自尊心,现在急于从其他地方弥补回来。他用余光瞄了眼身边的彭雪梅,她手无缚鸡,柔弱无力,没什么好怕的。张治年沉默地发动了车子,随着车轮滚滚向前,他内心甚至涌起一股好奇,不知道彭雪梅的空虚和他的贪婪比起来,到底哪一方会赢。姜眠眠对这一切暗流毫无察觉,事实上,她最近的心也根本不在学校。贺元洲音讯全无一个多礼拜,他像是铁了心要玩消失,不管姜眠眠给他发什么,那头都沉默不语,甚至连朋友圈动态都没有。姜眠眠不禁怀疑,她是不是已经被拉黑了,尝试着转账了一块钱,结果钱顺利地发了出去,过了24小时又原封不动退了回来。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姜眠眠相当乐观,只要还没删她,就是有希望的。这就跟打游戏一样,高端的装备总是需要勇者披荆斩棘,越过重重难关才能获得,总不会就在路边随便能打开的小宝箱里。姜眠眠决定放弃死缠烂打的聊天战术,另辟蹊径。她下班回到家,发现门口的快递箱子堆得和山一样高,全是白加黑的猫粮和猫砂,还有乱七八糟的猫猫玩具。姜眠眠一个人费劲地把箱子拖进房间,热出一身汗,开了空调等待降温的间隙,就起身去找猫。白加黑不得不说,是只性格敏感的小猫猫,它似乎还没和姜眠眠建立起基本信任,老是躲在沙发底下,或是厨房柜子的夹缝,让她一通好找。自从养了猫,姜眠眠多了许多幸福的烦恼,比如不敢随便开阳台的窗,在纱窗师傅来之前,她至少得过一阵子不通风的生活了;但她对这一切毫无异议,她想养猫已经很久了。在家住的时候,孙蔷不让她养宠物,嫌脏,姜眠眠畏惧强权,不敢造次;工作后又突然少了份闲心,明明白天没什么事,但回到家就是无比疲惫,仿佛有什么脏东西在吸干她的精气。但现在不一样了,她的生活里多了变数,不光有每天躲猫猫的白加黑,还有神出鬼没的贺元洲,这两座大山横亘在眼前,让姜眠眠热血澎湃。找猫最好的方法,就是开罐头引诱,姜眠眠深谙其道,挑了个最贵的罐头,刚掀开盖子,衣柜夹缝中就伸出一个小脑袋。姜眠眠把罐头扒拉进猫碗,白加黑就彻底抛却了尊严,扭扭捏捏地走过来,低下头开始吃。姜眠眠伸手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躯体,手感不错,还是长了些肉的,没有刚来时这么可怜相了。她看着猫猫发呆,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冒出个好主意。姜眠眠特别挑了一家五星评价的网店,精心制作了一面锦旗,趁着节假日来临之前,带着前往交警队。这是她第一次去交警大队,先前就打过电话,悄悄表达了自己要送锦旗的愿望,想感谢交警同志救了她心爱的小猫。这种事交警队当然不会拒绝,姜眠眠一路畅通,进了交警队就有专人带她上楼。姜眠眠今天穿得格外正经,几乎是开会年级别的着装,一件重工蕾丝长裙,头发在顶上盘成小球,还别上了压箱底的水钻蝴蝶结。她在走廊上碰见了一张熟面孔,就是先前她打听贺元洲行踪的那位敦实交警,二人视线交汇,对方也一秒认出她了,笑着向她走过来。“哟,追到这来了?可以啊!”姜眠眠谦虚地低下头:“误会误会,我是来送锦旗的。”说罢扬了扬手里大红色的丝绒锦旗,长长的一捆,被她当宝贝似地抱在怀里。“你们认识?”带她进来的同志早就想走了,这会正好脱手交接:“她来找贺元洲的,你带她一下?”“没问题。”对方相当爽快,接下了这个摊子,姜眠眠就乖乖地跟在他身后,一路去了办公室,但贺元洲并不在里面,敦实交警一拍脑门:“估计在食堂吃饭呢。”姜眠眠这才看了时间,确实是饭点,胖交警问她:“你吃了饭没有?”“还没。”姜眠眠摇摇头,脸颊旁的两根龙须也随之摆动,看着怪有趣的,胖交警对小女生一向有怜惜之心,干脆带着她去食堂,路上实在忍不住好奇,问她:“你跟贺元洲到底什么关系?”姜眠眠被问住了,思索良久,答道:“微信好友的关系。”对方马上露出钦佩的神情:“牛哇,都加上微信了,八字有一瞥了嘛。”姜眠眠脸一红:“还早还早,他不怎么理我。”胖交警心领神会:“确实,贺元洲对女的是没什么兴趣。”这话落在姜眠眠耳朵里,顿时就有了别的意思,她停下脚步紧张地问:“他……他不喜欢女的?”胖交警见她满脸愁容,眉头皱得像个老太太,噗嗤一声笑了:“那不至于,估计性向还是正常的。”姜眠眠将信将疑,心里边仍在打鼓,说话的间隙两人已经到了食堂门口,胖交警眼睛在里面溜了一圈,指着一个方向:“喏,他在那。”姜眠眠从他身后探出头,顺着手指的方向果然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贺元洲,正一个人在低头默默扒饭。“贺元洲,有人找——”胖交警好人做到底,看姜眠眠抹不开脸,就帮她吼了一嗓子。贺元洲鸡腿啃了一半,听见声音抬头往门口看,第一眼就看到了姜眠眠那张小圆脸,还有两条威风凛凛的龙须边发,正朝他露出得意洋洋的笑。他手里的筷子差点拿不稳,有些不敢置信,自己怎么会在单位看到她。胖交警见他不动弹,也急了:“过来啊,人都来找你了。”同事们纷纷朝他行注目礼,伴随着起哄和窃笑,贺元洲终于坐不住了,把饭盆推到一边,起身朝她快步走去,气势汹汹。姜眠眠当下就有点犯怵,但想跑已经来不及了,贺元洲几步就到了她跟前,一张脸黑得吓人,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指责:“你想干什么?这是你能来的地方吗?”
“你大了我不止三岁。”贺元洲平静指出。姜眠眠一抚掌:“对呀,可见是好上加好呀!而且姐姐见多识广,花活也多,还放得开……”眼看她越说越不像话,贺元洲倒是比她先脸红了,气急败坏地朝她吼:“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我……”姜眠眠张口结舌,一时脑袋宕机,旁边的胖交警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你凶什么,人家小姑娘给你送锦旗的。”贺元洲一愣:“锦旗?”他把眼神转到姜眠眠脸上,见对方眼神闪躲,十ᴊsɢ分可疑,当下就一把攥着她的手腕:“跟我过来。”姜眠眠还没来得及惊呼,就被他拉走了。贺元洲把她带到操场篮球架的底下,满脸不爽地松开她,姜眠眠揉着手腕,眉头皱得很深,半嗔怪半委屈地看着他:“你弄痛我了。”贺元洲被气笑了:“我使没使劲自己不知道?”刚才明明只是松松地抓了一下,就感到姜眠眠顺势往他这边一倒,温暖的手指紧紧扒着他的小臂,到底是谁弄痛谁?贺元洲也不想戳穿她,只是一本正经告诫:“你别做这些无用功了,也别来找我。”姜眠眠身形一顿,抬起头来,眼睛里雾蒙蒙的,“为什么?你讨厌我?”她一脸诚恳,目光灼灼,只是想从他这里得到一个答案,贺元洲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决心,在这道清亮的注视下节节败退,他心虚地别开脸,像是在发脾气:“能不能别问这种废话。”姜眠眠锲而不舍:“那我就不明白了,我做了什么让你这么避之不及?你要是看不顺眼,为什么还要给我电话,大可以现在就拉黑我,给句准话我就死心,肯定再也不来烦你。”姜眠眠洒脱的很,该怎样就怎样,全力以赴之后纵使结果不如人意,那也无愧无心。好感就好感嘛,有什么不好承认的,这年头女生主动点又不丢人,她想得很开,倒是贺元洲这个态度让她云里雾里的,看不明白。贺元洲被逼得没办法了,他咬咬牙:“你不是我的菜。”姜眠眠早已料到,她极有耐心,问:“那你的菜什么样的?”贺元洲被问懵了,不禁呆在那里,他从未想过这种事,一下子也编不出来,眼看着姜眠眠眼里的希望又要死灰复燃,他觉得势必要说点什么劝退她,哪怕是编的。“你多大了?”他突然问。姜眠眠实话实话:“32,过了月底生日就33了。”贺元洲心里一惊,他倒是真没看出来,姜眠眠竟然比他大五岁。他忍不住重新打量起她,鼓鼓的包子脸,小巧的鼻头,眼神也生机勃勃的,充满了活力。贺元洲阻止自己继续观摩她的五官,冷下脸来,努力硬起心肠:“我不喜欢比我大的。”这话能说出口,也费了他不少劲。贺元洲骨子里还是善良的,他不想故意伤害人,以往来示好的异性,只消摆出冷淡的态度,正常都会自动离开,不需要他开这个口做恶人。他一边如释重负,一边又暗自担心,怕这话会太伤人自尊心。贺元洲心里完全明白,这件事情上,姜眠眠不该负有全责,她每一步试探性的接近,都是在他一次次的默许下的,真要说起来,他们俩都是共犯。姜眠眠果然沉默了。她鼻子皱起来,眉头也拧着,脸上阴晴未定,手指茫然无措地绞弄着裙摆,贺元洲于心不忍,刚想再说些什么暖心的话安慰一下,没想到对方突然就扬起头,眼里又是他熟悉的战斗欲。“你试过年纪大的吗?”姜眠眠有点不甘心,如果是别的理由倒还能接受,毕竟人无完人,她又不是人民币,怎么能叫每个人喜欢?但贺元洲非要把理由赖在年龄上,这让姜眠眠很难释怀。年龄对于她来说,多少还是有些敏感的。从前姜眠眠对岁数没概念,只想快点长大成人,爹妈就能少念叨几句,一直到过了30岁,几次去联谊,对面的男士询问了年龄之后,纷纷露出惋惜的神情。姜眠眠非常费解,岁数真的如此重要吗?她不相信贺元洲也是这种俗人,于是步步紧逼,杀气腾腾,嘴里不饶人:“说啊,你是被年纪大的伤过心吗,怎么就觉得不行了?”贺元洲当下大窘,这本来就是他情急之下想出的托词,这会见姜眠眠上火,更加羞愧,先前的气场也弱了,垂着头不知所措,被姜眠眠逼到了篮球架边上,背抵着冰凉的钢筋柱。“对不起……”他没办法,只能小声道歉:“我乱说的,你别生气。”“哼。”听他道歉了,姜眠眠稍微熄了点火,但还是余怒未消,她双臂抱在胸前,试图给他洗脑:“你年纪小,可能还不懂,年纪大有年纪大的好,这年头姐姐可吃香了。”“哦,是吗?”贺元洲忍不住笑了,一边嘴角轻轻向上掀动,撩起眼皮子看她:“怎么好,你倒是说说?”姜眠眠一怔,又很快接上:“你没听说吗,女大三抱金砖。”“你大了我不止三岁。”贺元洲平静指出。姜眠眠一抚掌:“对呀,可见是好上加好呀!而且姐姐见多识广,花活也多,还放得开……”眼看她越说越不像话,贺元洲倒是比她先脸红了,气急败坏地朝她吼:“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姜眠眠瞪着眼睛,颇有些委屈:“……可我说的是事实啊。”“我管你是什么,总之我不吃这套,要处关系就正经好好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别拿到我面前说,我不爱听。”说着他就阴沉着脸大步走了,姜眠眠喊了好几声都喊不回来,可见是真生气了。姜眠眠也没了主意,不敢再去叨扰他,计划也宣告终止,只能又抱着锦旗灰溜溜地回了家。不过姜眠眠还是没想明白,贺元洲这通邪火到底是怎么来的,她不过就是想给他分析分析利弊,顺便再强调下自己的竞争力,值得他冲她大小声吗?她焉了吧唧地趴在办公室,继续着日复一日的工作日常。最近实在太风平浪静了,按照往常的惯例来说,每个礼拜总有学生出事故,跑来向她求助的,但最近除了几个来月经的女同学跟她借过卫生巾,别的同学再没来过,姜眠眠甚至都不知道往工作记录上写什么了。她想找彭雪梅聊聊天,毕竟这层楼最闲的就是她们两个了,但彭雪梅最近不知在忙什么,经常找不到人,姜眠眠无聊极了,就在走廊上闲逛起来,走过通往二楼的台阶时,她突然想起来,最近好像也不怎么看到张治年了。上次她把话说得太直接,张治年像是完全对她没了心思,也不见他下楼刷存在感了。姜眠眠总感觉哪里不对,便突发奇想上楼看看。二楼除了德育处,还有行政科,姜眠眠平时基本不上来,生怕碰见行政那几个老领导,动不动就要找她谈话,要她端正工作态度,还要写比草纸还长的思想报告。她猫到德育处门口,犹豫着该不该敲门。办公室的大门紧闭着,透出森森威严,姜眠眠轻轻推了推,大门纹丝不动,上锁了。她在门口站了一会,打算走的时候,听见了里面传出细碎的声响。是椅子移动的尖锐噪音,接着就有书本掉落在地板的响动,伴随着无法形容的,诡异的吱呀声,姜眠眠就有点懵,她心想原来张治年在里面,那怎么还锁着门呢,不会是遭贼了吧?不过这所破学校有什么好偷的?她刚想抬手敲门,突然手里的手机剧烈震动,姜眠眠一看,原来是三班的班主任,刚接通,就听见对面急吼吼的:“乔老师,你人呢?保健室没人啊?有学生受伤了!”姜眠眠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在门口碰到了班主任和他身边满脸是血的学生,且这学生她也很熟,可不就是陈熙熙吗?“怎么弄的?这么多血?”姜眠眠赶紧让他们进来,扶着陈熙熙坐好。小屁孩眼睛都睁不开,满脸痛苦,但紧咬牙关闷声不吭,倒是挺硬气,一只手还攥着副眼睛,镜片七零八落的,镜架上还沾着血。“体育课被人用篮球砸到脸了,正好眼镜片碎了,全打脸上了,我都没敢让他睁眼。”班主任解释,姜眠眠一听严肃起来:“打120吧,眼睛是大事,我这弄不了。”班主任点点头:“行,我跟你一起去一趟。”姜眠眠问:“你没课吗,他这伤估计一时半会处理不好,目测挺费时间的,要不我先去,你上完课来医院碰头。”班主任想想也好,姜眠眠打了120就带着陈熙熙在门口等急救车,一边帮他按着脸上的血。陈熙熙伤口汩汩地淌血,出血量惊人,姜眠眠心急如焚,也没法淡定了,问:“要不要联系你家长?”陈熙熙沉默了会,闷声道:“我爹妈死了,我叔叔在上班。”姜眠眠心里一阵怜惜,她一手搂着他的肩膀,让他在自己身上靠一会,陈熙熙还有点挣扎,说怕把她衣服弄脏了。姜眠眠笑了:“不要紧,脏了我让你叔叔赔我。”一句玩笑瞬间让两个人紧绷的神经都松弛下来,陈熙熙扯着嘴角也笑了两声,但一笑伤口就疼,最后只能龇牙咧嘴,姜眠眠赶紧叮嘱:“千万别睁眼,知道吗,小心有碎片沫子。”陈熙熙乖乖地点了头。120来得飞快ᴊsɢ,接上他们两个,就一路风驰电掣往医院开,急救医生问姜眠眠:“你们去哪家医院?”姜眠眠怕耽误事:“就近吧。”医生点点头:“监护人联系了吗?”姜眠眠就拿眼睛瞥陈熙熙,陈熙熙倔强地用仅剩的那只眼睛瞪着她,像在表达抗议。但情况特殊,姜眠眠也只能假装没看见,配合地掏出手机,从通讯录里找出那个看了不知多少回的号码,拨了出去。
“你口渴?我去给你买。”他马上站起来,又被姜眠眠按着坐了下去。“你是家属,想上哪去?我去给你买吧,在这等着。”说完就一溜烟跑了。贺元洲一直注视着她的身影,在走廊尽头变成一个消失的黑点,才怔怔地垂下头,既安心又忐忑。...
然而贺元洲一直没接这个电话。姜眠眠捏着手机,手心都在出汗,脸上分外焦灼。急救车里两双眼睛都盯在她身上,让她压力倍增,在一阵忙音之后,姜眠眠遗憾地挂了电话。“……家长不接。”姜眠眠十分尴尬,不过转念一想,又伸手跟随车医生要了手机,重新拨打。她疑心是贺元洲仍在躲着她,陈熙熙见状,小声提醒:“他不会接的。”“为什么?”“他在上班,上班谁的电话都不接,我以前打给他也一样。”陈熙熙颇有些委屈。姜眠眠无可奈何,咬牙放弃,最后只能给他发了条微信,希望他能早点看到。急救车哔啵哔啵一路狂奔到路口,姜眠眠觉得车里太闷,就开了点窗缝透气,突然在十字路口看到了莫名熟悉的身影。在那个0.1秒的交错瞬间,她的视线光速捕捉,反应几乎不需要时间,姜眠眠甚至没想过她会不会认错人,都是一模一样的制服,一模一样的头盔,但那道颀长的身形,略显刻薄的侧面轮廓,除了他没有别人了。交警听见120鸣笛,指挥车辆让行,就在这时,姜眠眠毅然决然推开窗,探出头大喊了一声:“贺元洲!看手机!”贺元洲警觉地扭头,只看见急救车闪烁的红色尾灯,但他确切听到了那声清亮的声音,无端划破沉闷的夏日空气,让他耳目清醒,精神一振。他掏出手机看了看,眉头一皱,把路面交通疏导完,又跟队里说明了情况,和同事交了班,急匆匆赶往医院时,已经是一个多小时后的事了。冲进急诊找了一圈,没找到人,贺元洲心急如焚,没办法只能给姜眠眠打了电话。电话通了,他还没开口,对面戏谑上了:“哟,让我看看这是谁,这不是让我千万别联系的陈警官吗?”贺元洲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恼怒沉声:“别说废话。”“在眼科,要做个小手术,你正好过来签字。”说完姜眠眠就把电话撩了,干脆利落。贺元洲一愣,有点没反应过来,在去眼科的路上还在疑惑,姜眠眠今天怎么阴阳怪气的。到了眼科,他一眼就看见了坐在走廊上的姜眠眠,脸色有点泛白,嘴唇也没血色,像是累坏了,贺元洲走过去站在她面前,拧着眉头,犹豫着是不是该慰问点什么。但姜眠眠没给他这个时间,她一见他就激动地拉着他的袖子,“你总算来了大哥……护士!护士!陈熙熙家属来了!”贺元洲就这么不明就里地被她拖着走,又略带懵逼地听医生描述了下大概情况,签了一堆单子,最后被赶出办公室,和姜眠眠一起坐着等。贺元洲沉默地坐着,姜眠眠也不跟她说话,他只能先找话题:“……他没事吧?”“有没有事你没听医生说吗?”姜眠眠本还想忍一忍过去,这会火被勾起来了,干脆转过身子对着他一通发作:“你手机是干嘛用的?装饰品?发消息不回打电话不接,真要出了急事怎么办,你还是监护人吗?”她正颜厉色,气场顿时两米八,贺元洲不禁一阵心虚,低下头认错:“对不起……”“光说对不起有什么用?要改正,知道吗?”姜眠眠跟学生交流惯了,对着贺元洲也不免语重心长:“我是那么无聊的人吗,没急事真不会打搅你,以后看到我的电话就要接,ok?”贺元洲顿时有种回到了学生时代,闯了祸被班主任拎到办公室教训的既视感,条件反射点了点头。姜眠眠见他如此乖巧,气也消了,火一熄下来就口干舌燥,她问贺元洲:“你要喝水吗?”“你口渴?我去给你买。”他马上站起来,又被姜眠眠按着坐了下去。“你是家属,想上哪去?我去给你买吧,在这等着。”说完就一溜烟跑了。贺元洲一直注视着她的身影,在走廊尽头变成一个消失的黑点,才怔怔地垂下头,既安心又忐忑。他翻出手机,上面有五六通未接来电,姜眠眠在他的通讯录备注里,甚至连姓名都没有,就写了三个字:保健室。方才他分明是看到她的来电,一方面碍于执勤,另一方面,自然是打定主意不想跟她有来往,但际遇就是如此滑稽,明明他想尽办法避嫌,总会有突发事件将他们拴在一起。这个城市这么大,每天路口来来往往这么多人,两个渺小的个体在生命洪流中相遇的概率小之又小,贺元洲不愿意去细想这之后是否有命运的暗示,他只知道自己定力不足,不知道还能硬挺多久。姜眠眠买饮料回来的时候,陈熙熙也从手术室推出来了,贺元洲被叫去术后谈话,姜眠眠跟在一边。医生宽慰说没什么大碍,碎片取出来了,受伤的眼睛需要包一段时间,好好休养等待恢复,记得术后定期回访。贺元洲胳膊撑在桌上,低着头认真听医生说话,姜眠眠站在他身后,盯着他黝黑的后颈,不知是急的还是热的,有几滴汗珠顺着他硬朗的脖颈曲线向下爬,最终消失在衬衫的领口处。姜眠眠想了想,从塑料袋里掏出一瓶冰汽水,将冰凉的瓶子按在他的后颈处。贺元洲被冰得“嘶”了一声,乍然回首,姜眠眠冲他挤着眼睛笑了笑,又指指前方,示意他继续听医生讲话。贺元洲就又回过头去,但多少有些心猿意马,医生说了许多话,他耳朵只能听得进一半。后颈传来丝丝凉意,他的注意力全被那吸引去了,虽然看不见,但脑子里莫名出现那幅画面:姜眠眠垫着脚尖,举着饮料,努力帮他降温散热。医生说完注意事项,表示他们可以去看看陈熙熙了,贺元洲这才松弛下来,他想说姜眠眠不用这样,他不太热了,手向后顺势一抓,本来只想接过她手里的饮料瓶,结果意外抓到一团香香软软。“哎呀。”姜眠眠叫了一声,贺元洲才发现他连着人家的手,一起攥在掌心里。姜眠眠手指细细长长,女孩子的手触感就是不一样,像牛奶一样滑,和汽水一样冰凉透心,贺元洲脸一红,耳朵都有点烫,急忙松开了,低声说着抱歉。好在他皮肤黑,脸红也看不出来,姜眠眠偏着脑袋打量他好一会,才缓缓说了没关系。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去留观室,陈熙熙已经坐起来了,正茫然四顾,眼神和姜眠眠交汇的瞬间,终于坦率地流露出惶恐和委屈,喊了一声:“乔老师。”姜眠眠急忙上前,“怎么样,还疼吗?”陈熙熙本来想说疼,但贺元洲正立在床边,脸上神色复杂,他又怕挨骂,只能嘴硬说不痛。姜眠眠笑着默默他的头:“真勇敢,是个小男子汉。”陈熙熙不好意思地笑了,贺元洲这时终于发话了,开口就是责问:“你一天天的到底怎么回事?能不能让人省心?”姜眠眠阻止他也来不及,陈熙熙已经激动起来,梗着脖子怼回去:“又不是我弄的!我也是受害者啊!”说完似要落泪,护士赶紧走过来呵斥:“家属情绪能不能稳定点,孩子刚手术完,不能太亢奋。”贺元洲沉着脸,无奈闭了嘴。姜眠眠叹了口气,问医生陈熙熙需要住院吗?医生表示情况不算严重,留观一下就能走了,结果陈熙熙一听这话急了,抓着床沿不撒手:“我不回家!”贺元洲本来好不容易平息的情绪,又差点被点燃了,他危险地眯起眼:“不回家你想去哪?”陈熙熙感应到贺元洲身上不一般的气场,这通常就是他挨削的前兆,他可太熟悉了,今天说什么都不能回家去。他把目光落在姜眠眠身上,委屈巴巴,用仅剩的那只眼睛发射求救信号:“乔老师,我今天能去你家吗?”“不能。”姜眠眠还没开口,贺元洲上前一步,冷冷打断了,他脸色相当难看,已然在隐忍的边缘,开口警告道:“我劝你别动歪心思,好好跟我回去躺着。”陈熙熙头皮一紧,更加害怕,干脆从床上蹦起来,抱着姜眠眠不撒手。姜眠眠被当成了挡箭牌,有些无奈地看着面前几近狂暴的贺元洲,试探性问:“要不……今晚让他去我那对付一晚。”贺元洲面色一凛,毅然回绝:“那不行。”“那不然你说怎么办,他又不愿ᴊsɢ意跟你回去。”姜眠眠双手一摊。陈熙熙见事情有转机,更加卖力地装起了柔弱,眼里水汪汪的,像只要被人丢弃的小狗,把头埋在姜眠眠怀抱里,肩膀一抽一抽。贺元洲不得不为他的演技折服,这小家伙在家里天天造反,不用点手段根本镇压不了,现在装得像个林黛玉。但事已至此,他能说什么呢,总不能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陈熙熙敲晕了扛回去。贺元洲开车把他们送到姜眠眠家,现在多少有些熟门熟路了,他甚至摸出了一条近道,少走了两个红绿灯,穿过窄小的弄堂一路开到她家楼下。姜眠眠带着陈熙熙先下了车,又趁孩子不注意,偷偷对贺元洲说:“你手机开着,我等他睡了就喊你过来,你把他带回家休息。”贺元洲看了她一眼,心里十分过意不去,但除了一句谢谢,又好像没别的可说。他沉默良久,才低声应下:“好,我等你。”
“别睡啦。”她催促着。贺元洲活动了下僵硬的脖颈,开了门下来,一手扶着车门扭头问道:“他睡了?”“对,你现在要抱他回去吗?”贺元洲笑了下:“不然呢,让他继续在这打扰你也不是个事。”...
姜眠眠把陈熙熙带回了家。起初还有些忐忑,过去她从没有和未成年独处的经验,况且这不仅是她学生,更是她好感对象的侄子!姜眠眠怕自己照顾不周,所以格外殷勤,进了家门就嘘寒问暖,又是给他开空调,又是准备给他张罗吃的。好在陈熙熙也不是个挑剔的孩子,他有惊人的适应能力,到了新环境一点不怵,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就起来说想上厕所。姜眠眠带他去厕所,又给他讲解智能马桶怎么冲水,生怕陈熙熙使不来。陈熙熙听得十分尴尬,他只能小声说:“乔老师,我知道怎么用,我家也是这个马桶。”姜眠眠尴尬地笑了两声,赶紧退了出来,嘱咐他上完厕所记得洗手,顺便有事叫他。陈熙熙不理解:“我就尿尿,能有什么事?”“是是是,老师这不是担心你嘛。”姜眠眠干笑着,正准备走,又被陈熙熙喊住了。小男孩眼神有些尖锐,闪烁又敏感,和贺元洲有几分相似。“乔老师,你是不是不欢迎我?”他低声问。姜眠眠一愣,立马义正言辞,万分认真:“没有的事,老师特别欢迎你来。”“真的吗?”陈熙熙仍是一脸狐疑。“比金子还真。”姜眠眠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他不信任,陈熙熙不动声色凝视了许久,终于放下了心,脸上也露出微笑:“谢谢老师。”“不客气。”姜眠眠摸摸他的小脑袋,帮他关上了门,走到厨房想看看有什么吃的,但冰箱空空如也,连最后一瓶可乐都被她干光了。姜眠眠想了想,发消息给贺元洲,问陈熙熙平时喜欢吃什么,她给孩子整点。贺元洲这回学乖了,几乎是秒回:你不是说你不会做饭吗?姜眠眠:我可以点外卖啊。对面沉默了几秒钟,又弹过来一条:那我去给你们打包,别点外卖了。姜眠眠刚想问他要怎么送来,忽然听见楼下传来引擎发动的声响,急忙几步走到窗边,撩开窗帘,只看见驶离的汽车尾灯,在浓稠的夜色里一闪一闪。姜眠眠嵌动键盘:你没走啊?但这条发出去并没有回应。这时陈熙熙出来了,姜眠眠把手机一收,让他去沙发上躺一会,但小孩子哪能这么听话,他的注意力又被阳台上的猫砂盆吸引去了,扭头兴冲冲问她:“乔老师,你养猫啊?”“对啊,但这会躲起来了,它胆子小,你可以找找它在哪。”陈熙熙旺盛的精力终于有地方发泄了,他开始满屋子搜罗,折腾出一头汗,终于在洗衣机顶上找到了白加黑,用两只手捏着脖子给它提拎下来。“它好小啊。”陈熙熙感叹,一边兴致勃勃,姜眠眠笑了笑,给他拿了几根猫条。猫条不愧是互动神器,没有一只猫能抵抗猫条的诱惑,白加黑上一秒还紧张地直哈气,下一秒就舔着脸上来,就着他的手开始大口大口吃。陈熙熙把它抱起来,盘坐在沙发上,让猫靠在自己怀里吃,白加黑也不反抗,温顺得判若两猫。姜眠眠在一旁看着,觉得这个画面实在是温馨,忍不住拍了一张发给贺元洲。姜眠眠:你看他们两个,好乖哦!贺元洲回了一串省略号,并附上几个字:你下来,我买了吃的。姜眠眠速度穿鞋下楼,楼道里的感应灯时好时坏,她一路向下跑得飞快,在明明灭灭的光线之中,看到了站在楼道口的身影,那道轮廓莫名充满安全感。贺元洲见她来了,朝她走了几步,两个人距离拉近了,姜眠眠立马闻到了他身上新鲜的香水味。“给。”贺元洲递过去一个麦当劳纸袋,还有个沉甸甸的便利店袋子,姜眠眠接过,惊奇道:“这么多,吃的完吗?”昏暗的楼道,她看不见贺元洲的表情,但能听见对方细微的呼吸声,带着某种浓烈的荷尔蒙,语气却略显局促:“……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都买了点。”姜眠眠抿着嘴,下意识想忍住笑,想到身处暗处,他根本也看不见,便容许自己露出放肆畅快的笑容。“谢谢你哈,你吃了吗?”她问,话音温柔,腻得能拧出水。贺元洲仍是不习惯被她关心,不太自在地撇过脸:“我自己看着对付点。”姜眠眠说:“要不你还是回去吧,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着,你一直在车里等也累。”贺元洲异常坚持,也不多说什么,只吐了几个字:“我没事。”两个人在那面对面站着,明面上的话都已经说完了,但谁都没走,互相又挤不出别的台词。姜眠眠低着头,晃悠着身子,视线落在自己的脚尖,她和贺元洲之间的距离不到半米,她不禁在想,如果此时她朝前一步,贺元洲会不会落荒而逃。但还没等她实践,贺元洲就先发话了:“没事的话,我回去了,有事你就叫我,我马上上来。”姜眠眠又忍不住笑了,“什么事都能叫你?”对面安静了会,随后是沉郁的声线:“对。”姜眠眠笑肌升天,心花怒放,她感觉胸腔里那片干涸的花田全都活过来了,瞬间鸟语花香,蝴蝶在她神经末梢扇动着翅膀。她欢快地转过身,一蹦一跳上了楼。台阶仿佛变成了琴键,每一下闪耀的灯光都打着节拍,姜眠眠踏上最后一级石阶,手里的手机震了下。姜眠眠低头一看,是贺元洲发来的。贺元洲:不过你笑得未免也太开心了。姜眠眠马上抿起嘴唇,硬生生止住笑意,她站在家门口,揉了揉发酸的笑肌,心里想,原来他都看见了啊,当警察的视力就是好。姜眠眠提着吃的进来,陈熙熙本来还沉迷玩猫,立马把白加黑撇下了,坐过来乖乖吃饭。姜眠眠自问不是个多喜欢小孩的人,但见他腮帮子鼓囔囔的,一口接一口,吃得没空说话,一时间母性爆棚,拽了几张纸巾给他擦嘴,还颇为体恤地把家里还没过期的茶包找出来,给他泡了杯茶。吃饱喝足,陈熙熙想看电视,但碍于眼睛受伤。姜眠眠硬是没让,只能让他在沙发上躺着,开着有声书软件给他念小说听。毫无人性的机械音反而是最高效的安眠剂,姜眠眠去晒个衣服的间隙,回来就发现他睡熟了,长长的睫毛安稳地盖着,一条手臂垂在半空。姜眠眠拿了条毯子给他盖上,就悄悄猫到隔壁房间,给贺元洲打电话,结果打了两个又没接。她走去窗台边看,发现车子还停在楼下,想了想还是亲自下楼看看。贺元洲的车窗开了一条小缝,透过缝隙,她看见了他睡熟的脸,跟陈熙熙一样,睡着时显得格外沉静,只是眉头还微微皱着,不知在梦里操心什么。姜眠眠敲了敲车窗,贺元洲惊醒了,揉了揉眼睛,降下车窗,姜眠眠那张灿烂的笑脸近在眼前。“别睡啦。”她催促着。贺元洲活动了下僵硬的脖颈,开了门下来,一手扶着车门扭头问道:“他睡了?”“对,你现在要抱他回去吗?”贺元洲笑了下:“不然呢,让他继续在这打扰你也不是个事。”姜眠眠低着头,脚尖在地上画圈:“……说打扰倒也还好,我本来就是他老师嘛。”贺元洲深深看了她一眼,两人又陷入了危险的沉默,但姜眠眠这次是有备而来,她手指握紧又松开,抬起头问他:“你要不要上来坐坐?”贺元洲像是毫不意外这个提议,脸上波澜不惊,只是唇边的笑意加深了些。“上去就算了吧。”他淡淡开口,拒绝得十分随意。姜眠眠叛逆因子就被激发起来了,她下巴一抬,眼神挑衅:“怎么,不敢?”贺元洲似笑非笑。他和姜眠眠打过几次交道,对她的性格也有了初步了解,这人来来去去就这么几招,遇事不决激将法,明晃晃地抛出鱼饵等ᴊsɢ他上钩。贺元洲就又问了一遍:“你确定要我上去?”他话里有话,别有深意,姜眠眠不是听不出来,但她无所畏惧,真要是她判断失误,吃了大亏,她也认了。“你不上来你就是小狗。”姜眠眠把腰一叉。贺元洲笑出来:“你是小学生吗?”“我一个女的都不怕,你个大男人怕什么?”姜眠眠试图再下点猛药。这话都说出来了,贺元洲觉得,确实没必要再拒绝了,他想姜眠眠是不是还从来没在这上面吃过亏,今天他就是活教材,高低得让她看看人心险恶。尤其是男人。“那我就不客气了。”他砰一声,甩上了车门,突然一步靠近她,俯下身来,凝视着她的骤然不安的瞳孔。贺元洲个子高,自带压迫感,姜眠眠在他凑过来的瞬间,心里也忍不住咯噔了下。但一言既出,今天这南墙就算是撞结实了,也绝没有回头的道理。“走。”她头一甩,心一横,义无反顾地领着他朝黑洞洞的居民楼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