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小扬是在那个夏日的火车里遇到背着画板的白晓沉的。
绿皮火车像是从遥远的地极驶来。前两天暴风骤雨，窗户紧闭，无法看清外面的景象。当它终于跨入南国边界的时候，天空突然奇迹般的放晴了，仿佛穿过了一面无形的墙，进入到一个阳光明媚的国度。裴小扬打开窗户，她看到车外的茶园，像一朵朵圆滚滚的云，绿色的嫩芽在强烈的阳光下努力生长。风呼呼灌进来，带着茶树那极具生命力的呼吸声，让快要昏睡过去的裴小扬瞬间清醒过来。阳光热情地投进来，将她的皮肤温柔地炙烤着，于是裴小扬将扎起黑又长的头发，慵懒地张开双臂，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拥抱每一寸阳光，好像她此刻也在飞快生长着。身体在阳光下渐渐升温，她吐了一口气，把厚重的黑色外套脱下，露出一件棉质的白色吊带，年轻身体的弧线清晰可见。躺在她锁骨上的粉色水晶吊坠，沉睡了两天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阳光唤醒，忽闪忽闪地亮着。耳朵上的珍珠耳环，像风铃一样，在她柔软的耳垂上轻轻晃动。
“太棒了，再多两个小时我们就到站了！”侯晨晨开心地跳起来，在裴小扬的脸上使劲亲了一下，留下一个橙色的口红印记。
“别动！”正当裴小扬想擦掉的时候，侯晨晨赶紧制止，然后拿起手机拉着裴小扬自拍了一张照片，笑着说：“这可是我们实践的纪念哦！”
裴小扬继续靠向座椅，享受这久违的阳光。
侯晨晨是裴小扬隔壁大学的朋友。今年暑假，她的男朋友王磊应学校要求组织社会实践，她在支持男友工作的同时也叫上了裴小扬，相约一起去南方的一个小村庄做暑期支教。和他们一起参加的，还有王磊的发小白晓沉和裴小扬的学弟张非凡。
“裴老师，你这样真好看！”侯晨晨看着裴小扬脸上淡淡的口红，“咯咯咯”地笑着，然后尖叫着跑去其他车厢找王磊。
“这么风风火火的人，王磊怎么放心让她当老师？”裴小扬在心里想着。
火车很旧，门都坏了也没有人维修，不过趁现在窗外风景正美，阳光正好，可以坐在门口欣赏。裴小扬走到离她最近的车厢门口，看到那里有一个穿着牛仔衬衣的男生，似乎已经在那里坐了好久。她连问都没问，就直接在旁边坐了下来。
男生意识到自己独处的领地被人侵占了，于是转过头来。他的眼神像小野兽一般，有一股原始的自由。他的头发在风中飞舞，藏在发里的耳钉在阳光下时隐时现，好像森林深处猛兽的眼眸。他的嘴唇很薄，像锋利的竹叶一样，稍不注意就会划破皮肤。
裴小扬的心跳突然停止了一拍，刚准备想开口讲话，火车突然来了一个大拐弯，她重心不稳，差点整个人飞了出去。男生赶紧一把抓住她的手，猛地将她拉了回来。
“抓紧了！”男生把裴小扬的手放在两人之间的扶手上。
裴小扬的心跳更加快了，因为刚才的惊吓，也因为男生弄疼了她的手。
“你还是回到座位去吧，要是出了什么事王磊那小子可负不起责任。”男生的眼睛眯了一下，似乎在打量着眼前的裴小扬。
“你不也在这里吗？”裴小扬并不想离开。
“那随便你，自己注意安全吧。”男生的刘海被风吹乱，遮住了他的眼睛。
“我也不需要麻烦你担心，对吧？”裴小扬淡淡回答道。
男生的嘴角浮上一丝不屑的微笑，“抱歉，是我想多了。”
裴小扬“扑哧”一下笑了，弯弯的眼睛里面有闪烁的小星星。
“我跟你开玩笑的，刚刚真的谢谢你拉了我一把。”
男生愣了愣，刚准备开口，车外的树枝突然打进来。裴小扬反应极快，出手挡住了就快要打到男生的树枝，但自己的胳膊却被狠狠地抽了一下，马上出现了一条红色的伤痕。
“你怎么样？给我看看你的手。”男生着急地问道。
“我没事，一会就好。”裴小扬装作没事的样子，但在心里骂了一句：疼死老子了。
“我们回去，我书包里面有药水。”
“真的没事，”裴小扬一脸不屑，“别大惊小怪了，这算什么。”
“好吧，”男生无所谓地耸耸肩，“回头你要的话再来找我。”
裴小扬在心里打起一个鬼主意，对着他俏皮地眨眨眼，“刚刚我算不算美救英雄？”
“你的重点该不是在‘美’上吧？”男生笑了，目光柔软了许多。
“让你看清楚一点，”裴小扬突然向男生凑近了一些，“难道‘美’不可以是重点吗？”
男生没有预料到裴小扬会突然靠近，忽然紧张起来，赶紧将目光转移到车外，一副敷衍了事的样子，“好吧，感谢好汉相救。”
“我才不要你感谢，这是你欠我的人情，你给我我记住了。”
“刚刚我不也帮了你吗？”
“你一个大男人也要跟我计较这么多吗？”
男生呼了一口气，“好吧，你赢了，你要什么？”
裴小扬哈哈笑起来，“好啦，我跟你闹着玩的。对了，你也是被王磊他们两口子拉来做壮丁的吗？”
“不是，我是来写生的。”
“你不和我们一起教课吗？”裴小扬的脸上有些失落。
“对啊，”男生看到她眼睛里藏不住的失望，嘴角有一丝笑容，“你准备教什么？”
“英文。”裴小扬回答，“我准备第一节课先看看学生的基础，如果大家都还没有学过的话，我这个月估计会在ABC里面度过了。”
“那你可以教字母歌，还顺带教唱歌。”男生打趣地说道。
“可是我唱歌不好听。哎，不如你来当我助教，就只负责字母歌，也不麻烦，怎么样？”裴小扬问。
男生很容易就猜到了裴小扬的心思，他眯着眼睛看着她的一脸期待，慢条斯理地回答：“不——行。”
“不要害羞嘛！”裴小扬劝道。
“没有啊。”男生耸耸肩。
裴小扬不解，“那为什么不要来？”
“我没时间。”男生淡淡地回答。
裴小扬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那应该是因为你唱歌不好听吧？”
男生没有回复她，反而看向外面的风景。过了一会，他轻轻唱起了，面容是那么的悠闲，好像整个世界他都不在乎，只在自己的音乐中沉舟侧畔。
裴小扬立刻就被他的歌声抓住了，静静地沉醉在他低沉轻柔的歌喉里。有时候火车离路边的野花很近，那些长得比较高的花就探到车厢里来和裴小扬擦身而过。有时候轨道不是很好，稍不注意就会抖一下，打断男生好听的歌声。裴小扬似乎能感觉到，每次火车不稳的时候，男生的神经就会马上紧张起来，好像担心她又快要飞出去。但是他始终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伸手去抓裴小扬的手。
握着扶手的时间久了，手心里面渐渐渗出了汗。裴小扬的手稍微往下滑一点点，就会触碰到男生的手。他的手很细腻，像夜晚荷花池里的月色一般。裴小扬赶紧把手放上去，但很快又滑了下来。于是她的手就这样随着火车的抖动，上上下下，上上下下。最后她也倦了，索性将手轻轻地放在男生的手上。
而他也没有拒绝。
因为有了他的歌声，时间行走的速度突然加快了很多。裴小扬感到旅程再也不像之前的那么无聊难挨，还竟想和他多坐一段时间。
为什么之前没有跟他说过话？
裴小扬责问自己的时候，车站已经能望见了。接着听见王磊洪亮的声音：“我们到了！”
侯晨晨变魔术一般地出现，催促道：“快点小扬，我们准备下车了！”
裴小扬急忙把书包和行李箱收拾好，在人群的推挤中，她慢慢和侯晨晨散开。她艰难地走着，犹如一只在非洲大迁徙中落单的小牛，想要努力跟上大部队的脚步，却不断被人群挤向一边。有个小偷来到她身后，正准备划开她的书包时候，男生突然出现在她的旁边，一手搂住她的肩，一只手接过她的行李箱，低说说道：“你跟我走。”他温热的气息传到裴小扬的耳朵上，有一种酥酥热热的感觉。
裴小扬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世界上会不会真的有天使的存在，但就在那一刻，她觉得男生仿佛有一双巨大的翅膀，将她保护起来，一直带着她穿过了重重人潮。当他们终于走出火车站的时候，他才把手放下，将行李箱还给了裴小扬。
“谢……”裴小扬还没有说完，男生就快步走开了。
“你干吗走那么快？”裴小扬拖着行李箱在后面跟着。
男生不说话，依旧走的很快。
“什么态度。”裴小扬心里很不爽，慢下了脚步，不想跟在他后面像个小媳妇一样。
男生见裴小扬没有跟上来，回头对她说：“我上厕所你也要跟着一起吗？”
裴小扬一下子笑出来，“啊，不好意思。那你把书包给我吧，我帮你看着。”
裴小扬看着男生远去的背影，又想着自己刚才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身边经过的人看到这个小姑娘一个人在笑，纷纷投来不解的目光。于是裴小扬就捂住嘴巴，想稍微克制一些，却无济于事。
男生回来后，他们和队伍回合。清点完人数之后，大家坐上大巴。这时候，裴小扬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忘记了男生叫什么名字。
唉，上火车之前在站台相互介绍过的，该死，居然忘记了，讲了半天话竟然连人家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裴小扬一直不擅长记人名，因此她每次遇到新朋友都要按着一个模式来：先自我介绍，接着问对方的名字，然后询问对方的专业背景，好像只有这样她才能进行对话。
然而对于今天这个人，她想知道的根本不是这些无聊浅显的东西，她感觉自己有很多很多话想和他说，可以是无厘头的玩笑，也可以是音乐、文学和艺术。她想看他深邃的眼睛，听他温柔的歌声，感受他手的温度，呼吸他身上和茶园混杂一起的味道。至于他的专业，又有什么重要的呢——凡是外界可以赋予和夺走的，全都无关紧要，因为裴小扬想了解的是他最本质的东西。
我的天！
想到这里，裴小扬被自己吓了一跳。
裴小扬你的思想很危险啊！
她赶紧拿出手机想分散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这几天没有信号，应该有不少未读的关切和问候吧？
结果除了爸妈一两句问候外，并没有其他任何信息。
裴小扬看着窗外，无意中通过后视镜又看到了那个男生。
于是她就这样看着镜子中的他，好像她的眼睛没办法从男生身上移开。
“小扬扬，发什么呆呢！”侯晨晨突然从后面拍了拍裴小扬的肩膀。
裴小扬被吓了一大跳，“干什么，没事别吓人好不？”
侯晨晨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看你心神不宁的样子，是不是在偷看某个人？”
“无聊。”裴小扬坐直了身体，离侯晨晨远了一些。
“你骗不了我的，小扬。”侯晨晨一脸坏笑。
裴小扬装模作样地看看手机，“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嘿嘿，是不是心里……”
这时车碾过一个大坑，侯晨晨没站稳，差点跌倒，被王磊一把抱住。
“坐下来吧，晨晨，路不平。”王磊说。
侯晨晨吐吐舌头，乖乖地坐下来。
裴小扬放下手机，呆呆地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山川和行道树，而反射在镜子中的男生的容貌，却一直被她悄悄地存放在余光里最柔软最炙热的地方。
她不知道的是，男生同样在后视镜里默默地看着她。
在夕阳的余晖里，大家来到了入住的地方。这是一栋两层楼的房屋，典型的布依族建筑。蔷薇从房顶垂下来，像一面巨大的绿色帘子。院子不大不小，由水泥铺成。院子外是一望无际的田野，李叔的菜地就在不远处。
“稀客稀客！”爽朗洪亮的声音远远传来。一行人刚走进大院，就看见李叔和他的儿子李凌云大步流星地走出来迎接。李叔虽已年迈，满头白发，但依然精神抖擞。李凌云看起来20出头，皮肤黝黑，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颗高大的白杨。
“李叔，云哥，这段时间就打扰了。”王磊走上前去。
“不打扰！”李叔笑着和王磊握手，“大家都饿了吧，把行李放去二楼的房间里，稍微休息一下，我们就可以开饭了。凌云，你带同学们去楼上的房间。”
“好。”李凌云点点头，接过侯晨晨的行李箱，他刚准备帮裴小扬拿行李的时候，裴小扬摆摆手，“没事儿，我自己能提的，谢谢了。”
一行人来到二楼，侯晨晨和王磊一个房间，张非凡在王磊的隔壁，裴小扬的房间在他们对面，男生则住在裴小扬的旁边。
裴小扬走进房间，进门右边是一张单人床，旁边是一张书桌。房间面朝院子，透过推拉门能看到一望无际的稻田。此刻正是夕阳落下的时候，云彩被染成绚烂的桃红色，好像天空中有一大片玫瑰正在盛开，花瓣在空中飞舞。裴小扬走去阳台，发现她和男生的房间原来是相通的。男生的玻璃门两边各放了一大盆荷花，有两三株还只是青色的花骨朵，有一株花瓣已经破裂开了。
男生正在整理画板和颜料，他偏过头发现裴小扬正站在门边看着他。此刻夕阳刚好将它所有的余光毫无保留地洒在在裴小扬的身上，她长长的发丝像镀了一层金，又像披着一层红色的薄纱。她的裙子在微风中飞舞，像一朵张扬的蝴蝶。男生眯了眯眼睛，有那么一刻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凑巧我住在你隔壁。”裴小扬指了指她的房间。
“这么巧，那以后喝酒你来吗？”男生把行李箱里的一瓶朗姆酒拿出来，对她晃了晃。“好啊，”裴小扬歪着头笑笑，“但是我喝醉了你要送我回去哦。”
“没问题。”男生放好酒后，走到裴小扬的跟前。
裴小扬看到他向自己走来突然有些紧张，“对了，我叫裴小扬。”
“我知道。”男生笑了笑，“你之前跟大家介绍过。”
“不好意思，我不太记得你的名字了……”裴小扬尴尬地捏了捏手指。
“白晓沉。”
裴小扬抬起头，他温柔的目光刚好也落在她的眼中。荷花里的水反射出凌凌的光，照在白晓沉白皙的脸上。他是如此的靠近，裴小扬甚至都能在他如水的眼眸中，看到自己不安的模样。
她在心里重复念了一次他的名字，好像在叮嘱大脑一定要记得。
“不太好记吗？你的名字倒是很好记呢，说了之后怎么都不会忘掉。”白晓沉靠着窗户，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是吗？”裴小扬的脸有点微微升温，然而这时候她的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裴小扬一时尴尬的不知道说什么好，脸顿时红起来。
“一起下去吧？”白晓沉问，“我肚子也饿了。”
“好。”裴小扬很感激他没有嘲笑她。
他们一起从房间走出去，刚到门口的时候正好遇到准备下楼的王磊和侯晨晨。侯晨晨把裴小扬拉到自己旁边，冲她古灵精怪地挤挤眼睛。
“怎么，眼睛痒啊？”裴小扬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是不是，对他有意思？”侯晨晨在她耳边悄悄地问。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裴小扬挣脱掉，快步走远。
“这里山清水秀，民风淳厚。裴小扬，除了爱情你还能要求什么？”侯晨晨在身后喊道。
“那你就和王磊多多的制作爱情吧！”裴小扬坏笑起来。
侯晨晨赶紧跑上来，雨点般的拳头落在她的肩上，“别乱说话！”
“不知道哪个无聊的女人先开始的……”
“大小姐们，拜托你们矜持点！”王磊无奈地摇摇头。
“我把我那份矜持都送给你吧，”裴小扬回头对他说，“你对晨晨要温柔点哦！”
“你再说，你再说！”侯晨晨脸红到耳根，巴不得直接上来捂住裴小扬的嘴。
“手拿开！”裴小扬赶紧躲开。
两个女生就这样互相打打闹闹来到了院子。餐桌已布置完毕，上面摆放了各式农家小炒：青椒炒腊肉，蒜蓉苕尖，土豆蒸香肠，西葫芦炒鸡蛋，还有一大碗冬瓜圆子汤。
“好香啊！！”侯晨晨和裴小扬停下打闹，异口同声地说道。
“快坐下吃吧！”李叔手里拿着一瓶高度酒，乐呵呵地招待，他先从裴小扬开始，“同学，喝点？”
“好的，谢谢李叔。”裴小扬很干脆地点点头。
“这位同学也来点？”李叔问侯晨晨。
侯晨晨有点拘束地看了看王磊的眼色，王磊替她回答道：“一点点便好，她喝不了太多的酒。”
李叔于是只给侯晨晨到了小半杯酒，接着他问男生：“小伙子们都来点吧？”
“我也是一点点就好，我不太能喝。”张非凡有些紧张地推了推眼镜。
“没事，第一顿咱们好好喝。”说完李叔就将张非凡的酒杯倒满了酒。
张非凡吓了一跳，求助地看了看王磊。
“没事，喝不了我帮你。”王磊特别讲义气地拍拍他的肩膀。
一切就绪。开始便是迎宾酒。李叔和李凌云和大家一一碰杯，一饮而尽。王磊和白晓沉一口干了，侯晨晨和张非凡稍微抿了一点，裴小扬喝了半杯。
吃了两天的方便面，今天的晚餐简直能算得上年夜饭级别。大家激动地拿起筷子，开始大快朵颐。裴小扬先喝了一小碗冬瓜汤，热热的菜汤顺着喉咙来到了胃里，一下子就唤醒了味觉。接着她吃了一口肉丸，这肉丸劲道不腻，是用农家猪肉做的，里面还有脆脆的马蹄块，简直鲜美至极。然后她品尝了一口西葫芦——太美味了，西葫芦应该是今早才采摘的，鲜脆清香，仿佛还保留着清晨阳光的味道。她又吃了一片香肠，跟老家的味道很像，是过年时年猪肉做的，烟熏的刚刚好。
“简直太好吃了，谢谢李叔为我们准备的这一桌菜。”王磊感激地说。
“那就多吃点！”李叔说完给王磊夹了一块肉。
裴小扬吃着吃着忽然就停了下来，估计是幸福来的太突然。她刚拿起酒杯，李叔就说：“怎么能一个人喝酒呢？来，走一个！”说罢，便一饮而尽。裴小扬有点不知所措，她不知道在这里一个人喝酒是不被允许的。
正当她尴尬的时候，白晓沉拿起酒杯和她轻碰一下，“我也陪你。”
随着酒一杯杯下肚，大家放下了的束缚，开始你一杯我一杯的碰杯。王磊有点上头，他坐在李叔旁边，像是失散多年的兄弟，激动地说个不停。裴小扬听到的，基本上是：
“李叔，你对我们太好了！感激不尽！这杯我干了！”
“李叔，没有你我们的暑期实践根本没有办法开展，这杯酒我敬你！”
啧啧啧，看社会都把王磊变成什么样了。裴小扬心里想。才刚离开高中没几年，就这么着急的要成为一个社会人了吗？裴小扬想起自己小时候总想穿上爸爸的西服，以为这样别人就会把自己当作成年人，却不知道成为笑柄，多年之后亲戚们还会在年夜饭的饭桌上当作童年笑话津津乐道。
“自己闷头想什么呢？”白晓沉问。
“你想知道啊？”裴小扬带些挑逗地看了看他，喝了一小口酒。
白晓沉轻轻了笑一下，没有回答。
李凌云在一边默默地吃饭，张非凡在他旁边有些尴尬。裴小扬注意到后就帮忙打破沉默，努力找话题，“凌云，你现在做什么呢？”
李凌云愣了愣，没有预料裴小扬会跟他说话。他放下碗，缓缓回答：“我在广州读书。”说完便喝了一小口酒。
“哎——不能一个人喝！”侯晨晨马上也喝了一口。
李凌云笑了，“你们适应的还很快。”
“你读什么专业呢？”裴小扬问。
“计算机。”
“毕业后打算留在广州工作吗？”裴小扬继续问道。
“再看吧。”李凌云回答完后，裴小扬也不知道应该怎么继续。她并不是一个跟谁都自来熟的人，不像侯晨晨。
“那你有女朋友吗？”侯晨晨冲他眨眨眼。
李凌云显得有些尴尬，结结巴巴地说：“没、没有。”
“太巧了！”侯晨晨激动地拍了拍手，“我们家小扬也没有男朋友呢！”
“说什么呢？”裴小扬立即拉了拉侯晨晨的手，示意她打住。
然而侯晨晨酒劲上头，根本不管裴小扬的脸色，“你别害羞嘛，俗话说，有缘千里来相会……”
“你喝多了。”裴小扬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不自觉的看了看白晓沉。但是他倒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看看自己手中的酒杯。
“我们小扬真的特别优秀！”侯晨晨继续讲着，但是她应该是真的醉了，因为她忘记自己刚刚还准备撮合裴小扬和白晓沉呢。
“小扬来这里要教小朋友英文哦，是不是很厉害！但是你知道吗，她除了英语很好以外还会唱歌，她唱歌真的很好听，是整个英语系的一枝花！”
“你给我闭嘴吧。”裴小扬低声威胁道。
“所以啊，你们啊，”侯晨晨不管裴小扬的脸色，指了指李凌云和白晓沉，“要赶紧采取行动，知道吗？时代在进步，time waits for no one。小扬，是不是这么说的？”
裴小扬无奈地踢了王磊一脚，跟他使了一个眼色，然而王磊和李叔聊得正激动，根本没有功夫理她。
正在裴小扬犯愁的时候，白晓沉说：“我看大家都吃的差不多了，不然就先这样吧，大家明天一早还要去学校。”
“对对对，都忘看时间了，你们快回去休息吧。”李叔突然反应过来。
裴小扬感激地对白晓沉用唇语说了句“多谢”。
“啊小扬，我们说好要永远在一起的，你不要把我抛弃了跟别人跑了！”侯晨晨叫道，不愿离从座位上起来。
“我什么时候要跟别人跑了？”裴小扬忍住要打人的冲动，将侯晨晨硬塞给王磊，“而且谁跟你说要和你永远在一起啊？”
人群散去后，空荡荡的院子里只有裴小扬和白晓沉，餐桌上还有没有喝完的酒，一切回归宁静。
地平线处有米黄色的光照亮了低低的天空，月亮好像一只调皮的小黄狗，谨慎地试探着周围的情况久久不愿出现，然后在没有人注意的时候一下子蹦出来，变成一只被咬了一半的蛋黄，挂在山顶。凉凉的晚风带着稻花的芬芳前来拜访，吹起了裴小扬肩上的发丝。绵绵的蛙声挠动着她的耳朵，她随意地摸了摸耳垂，耳环便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像一颗颗冰块掉入了有着厚厚芝士奶盖的奶茶里。
裴小扬看到坐在身边的白晓沉也在这夏夜里陶醉了，于是鬼使神差一般，趁他不注意，一把拿起他的酒杯，一饮而尽。
“你杯里还有酒，为什么要喝我的？”白晓沉回过神来。
裴小扬撑着下巴，带着一丝娇气看着他，“因为你的酒比较好。”
“有什么不一样吗？”白晓沉微笑着摇了摇头，把酒杯满上。
裴小扬抿了抿嘴巴，回味着嘴唇上残留的酒精，“就是不一样啊。”
白晓沉端起酒杯，上面有一丝淡红色的唇膏。他闭上眼，就着月光慢慢地将酒喝下，像是在回味某种醉人甜蜜的味道。
“白晓沉。”裴小扬一字一顿地说，那是她第一次喊出他的名字。
“嗯？”白晓沉的睫毛抖动了一下。
“你觉得今晚夜色美吗？”裴小扬轻声问道。
白晓沉点点头，若有所思的看着远处的稻田。
裴小扬低下头偷偷地笑了，心跳突然加快，“那……这是你想画下来的吗？”
白晓沉凑近过来，像欣赏一幅画似的注视着裴小扬。她长长的睫毛在月光下投下一道影，似乎藏着什么秘密。她柔软的唇瓣像是春天里第一朵盛开的花朵，好像一张口就会告诉你在花苞里发生的故事。她温热的呼吸里有酒精的残留，让人忍不住想品尝一下那世上独一无二的味道。
“是我想记录下的，”他轻轻说，“但是我更想把它记在心里，因为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见过这么美的景色。”
“是吗……”
“嗯……是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