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枝是我的妹妹,她得了骨癌,已经全身多处转移,时日无多。
比我爸妈更急的是我老公。
席牧野没吃早饭,他急得厉害,嘴上长了一圈溃疡。俊逸的容颜也因为疲惫不得舒展,他的眉毛快拧成波浪形了。
他指责我:「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急就能替她去死了?」
席牧野冷笑,他说林叶你真冷血。
见我沉默,席牧野更加刻薄。他似乎认定了我心里巴不得林枝去死,机关枪一样吐着恶毒的话语。
「你占了你妹妹的位置,难道还不能关心关心她吗?还是说你就是故意的,你这个人本身就冷漠又阴险!不然怎么能干出抢亲妹妹男朋友这种事情来,说白了,你根本就是个白眼狼!」
席牧野像是站不住脚了。
「林枝对你多好啊!」
我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和一个将死之人计较未免显得我太小气了。
所以我叹了口气:「我和你一起去看看林枝。」
席牧野又冷笑了:「她不想见到你!」
哦,原来我这个妹妹这么恨我。
我把碗碟筷子全部倒出来,然后一样一样整理好,丝毫偏差都不能有。这是我缓解压力的办法,尽管在别人看来像一个疯魔的强迫症。
席牧野晚上再回来的时候带上了一份礼物,离婚协议书。
他已经签好字了,就等着我同意。
「求你了。」
要哭出来一样,不是因为和我离婚,是因为林枝快死了。
「她没有多少时间了,如果你签字,我会给你三百万。」
我确实不富裕,这些年我在家里操持家务。席牧野看我还不如保姆来得痛快,起码保姆不会唠叨他:「喏,脚抬起来一下啊!」
我怔怔地看着那张协议书,有种不过如此的感觉。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曾经喜欢到骨子里的人,原来放下的时候这么容易。
我从席牧野家里搬了出来,那栋房子里本来就没什么我的东西。
如果说非要有大概就是锅碗瓢盆之类的,我总不能离婚了搬一套厨具出来。
我去看了林枝,她很瘦看不出当年怼天怼地的样子。
她跟我说:「姐。对不起啊,临死我还是想有人陪着。」
我有些怨怼地问她:「你又不喜欢他,为什么要这样?」
林枝就笑了:「起码他爱我啊。漂泊这么多年,我真的累了。」
她累了,所以找个窝歇着。那我呢,我活该一无所有吗?
我把那张三百万的卡给了林林枝,不是我大方,是这两个人让我觉得恶心。
出了病房我也顺便去了趟骨科,腿上有些陈年旧伤。现在一到阴雨天扯着筋骨里头疼,医生说是风湿了,得好好养着。
我养不住,我得去找工作。
和席牧野结婚五年,一心洗手作羹汤早就忘了怎么跟人打交道。重新捡起来的下场就是,跑了一天压根没公司要我。最后还是托了老同学的福,找了个私人助理的活。
招聘启事挂在那里已经很多天了,但是去的人没一个合格的。
老同学半开玩笑地说:「你去试试吧。」
雇主很年轻,22 岁。留了一头乱糟糟的长发,宽大的衣服上都是斑驳的油彩。
两只细长的眼从冗乱的发里露出来,不耐烦的情绪显而易见。
鼻梁挺直,唇形优美。因为长久不见阳光的肌肤有种病态的苍白,像他画室里的石膏像。青色的血管在皮肤下宛若流动的小溪,有种诡异的美感。
我的雇主叫纪修。
虽然是招私助,但纪修很讨厌别人碰他的东西。与其说是助理,不如说是打杂的,顺带着照顾他的衣食住行。
纪修对吃没什么大的要求,只有一条:要有前女友的味道。
他说他要牢牢记住那个抛弃他的女人的感觉。
有点幼稚,是年轻人会有的想法。
纪修在画画,见到我眼皮都没掀一下:「不招欧巴桑的。」
老同学点头哈腰,看来已经被生活磨平了棱角。
「先试用,明天还有人来应聘。」
纪修不知同意与否,总之是哼了一声扭过脸去。
我问他我应该干什么,纪修也不说话,只是坐着把那些颜料胡乱的混合,然后抹在画布上。
近看一坨屎,远看屎一坨。
他问我:「你觉得怎么样?」
「像大便。」
纪修沉默了,过了一会他捂着脸呜呜哭起来。
「你说得没错,我现在的心情真的很像大便,我失恋了!」
失恋是人生大事,画不出东西可以理解。
纪修躺在地上,满地的颜料把他灰色的衣服染得五彩斑斓。
良久他说:「我饿了。」
我不知道什么叫前女友的味道,席牧野倒夸过我做饭有家的味道。
天早就黑了,来不及买什么菜式。简单的青椒炒毛豆,西红柿炒蛋也能让纪修饱餐一顿。
青年大概真饿了,嘴上说着这是人吃的东西?筷子下得那叫一个密不透风,最后吃完了饭。纪修打了个饱嗝,拿出车钥匙。
「打道回府。」
我负责他的衣食住行,自然跟上。
私以为他不应该招私助,应该招保姆。
纪修便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保姆那是没有感情的机器,私助需要灵魂上的共鸣!」
太有哲学气息了,我和席牧野一定就是缺少了这种灵魂上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