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记忆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了。
对这个世界的第一印象,是充满霉味的房间。
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气哼。
好穷啊。
外间产婆在报喜,「是个姑娘!」
我爸喜气洋洋抱着我姐,「我考上工人了!看来是我姑娘旺我。」
紧接着,我也跟着被抱出去。
「还有一个呢!」
「是个小子?」
我爸迫不及待地接话。
产婆讪讪一笑,掀开我的布包给他一看。
「真晦气!咋又是个姑娘?」
感受到嫌弃。
我瘪了瘪嘴,哭了。
他更讨厌了,「还是个爱哭的,还是我家大姑娘讨喜。」
家里很穷。
虽然我爸考上了工人,但只有他一个劳动力。
日子依旧紧巴巴。
我妈营养没跟上,家里没钱买麦乳精。
每回我姐喝完了奶,轮到我的时候。
总是吃不饱。
好多次饿急咬伤了我妈。
她更不愿意喂我了,任由我饿得哇哇哭。
可听着我哭,她又心疼。
也跟着哭,恨恨骂,「简直就是来讨债的!」
这么说着,还是给我找了点米糊糊。
相比之下,我姐喝饱了就睡。
显得乖巧可爱。
吃不饱,我白天哭,晚上也哭。
吵得我爸妈烧心。
大伯家听说了这回事。
他家一直没要到孩子,特意上门想领养我。
我妈不舍得,但家里确实没精力养两个娃娃。
意动时。
我姐忽然哇哇哭,跟着牛棚里的公牛也哞哞叫。
这是大队的牛,每家轮流照顾一段时间。
大家过去查看时,公牛蹄子底下的稻草濡湿了一片。
居然是产奶了!
有人稀奇,「这事怪了!还没见过公牛产奶呢。你家有娃娃吧,莫不是娃自带口粮?」
有了奶,领养我的事就不了了之。
据我爸妈说,沾了我姐的光。
我才没被送人。
我妈稀罕地搂着我姐,「肯定是我家大闺女心疼妈妈,特意送口粮来了。」
又点点我的鼻子,「你要是省点心,那该多好。」
她越看越觉得是真的。
同样是婴儿,我姐白白净净,不磨人。
而我尖嘴猴腮,成天可劲哭。
如果我会说话,真想感叹一句,「我的妈啊,吃不饱那不得尖嘴猴腮嘛!」
要是家里有钱点就好了。
上小学那年,我妈经人介绍。
进了纺织厂做临时工。
家里终于有点闲钱,不用扯着裤腰带过日子。
本来是只打算让我姐读书的。
大伯母也在纺织厂上班,劝我妈:
「怎么说来娣这孩子也差点做我闺女,就让她跟着上学。」
「她这个年纪不读书能干啥?学费我出一半。」
我妈一听,掰着指头算了半天。
回家跟我爸商量后,第二天才连连点头,跟着下定了决心。
「是这个理,是这个理。主要是孩子他爸不同意,我闺女我咋不心疼。」
于是,我跟着也上了小学。
大伯母家就在小学附近,她好像格外偏爱我几分。
每回见到我。
总喜欢给我留一些零嘴,仔细包好放进我书包里。
「咱们来娣也是个乖娃娃,喜欢什么跟伯母说。」
虽然这些零嘴大多都会被我妈收起来。
她说小孩吃多了糖对牙不好,不让我吃。
但我上交之前,总会偷偷藏起来一些。
我觉得大伯母很好。
爸妈总说我姐是福星,可我发现。
每一次我许愿,都会实现。
但很奇怪的是,好处没落在我自己身上,我会变得倒霉。
小学那年,我许愿能跟姐姐一起上学。
于是我妈找到了工作,家里有钱了。
我没有倒霉。
有一次放学回家,看见了一个流浪的伯伯。
我觉得他好可怜,许愿让他找到家人。
结果那天,我爬上床睡觉的时候,从楼梯上摔下来。
胳膊上的淤青好久才消。
我想,如果能报答大伯母。
倒霉一点也没关系。
于是我许愿,希望大伯母涨工资。
初三临近毕业,伯母当上了车间组长,工资涨了几百块。
我妈眼红地骂了几天,「明明我也拼命干活,凭啥她当组长?」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
隔天,大伯母摔了腿。
请假在家休息。
我放了学都会去看看她。
顺道把活都干了,再洗切好菜。
等大伯回来,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大伯母就这样热乎乎地看着我,又是叹气又是惋惜,「来娣,你要是伯母女儿就好啦!」
我不好意思一笑,我也很喜欢大伯母。
于是说:
「伯母不嫌弃,以后拿我当女儿也行。」
临走,她又塞给我几颗糖。
晚回家,我妈吃醋了。
故意唉声叹气。
「家里一个男人,两个闺女。个个都是享福的。」
「只有我,天生的操劳命。」
她择着青菜观察我的动静,不忘长吁短叹。
「这人老了,沾点冷水就骨头痛。」
我心里有些难以形容的感觉。
但听我妈这么说,习惯性地。
还是很心疼。
连忙紧张地上手,接过我妈手里的菜。
「妈,你休息去吧。我来。」
我妈跟同龄人相比,更加瘦小。
她不像我爸,一个劲儿偏心我姐。
有好吃的我妈总记得给我留一份。
「还是你心疼妈,不像你姐,娇气。」
「锅里的热水别碰啊,这是烧给你姐和你爸洗澡用的。」
我妈叮嘱我,顺便掏了掏我的口袋。
「来娣,不要多想。你姐喜欢闹,你爸最怕吵了。」
「你姐就可劲折腾人。你说你俩长大性格反而颠了个倒。」
「炒完菜妈给你打点水焖一焖,晚上洗澡指定热乎。」
她忽然注意到我手上的冻疮,一拍脑袋,「妈明天一定记得买药回来。」
这时候,我姐从房间里探了个脑袋出来,「妈,我要的头花给我买了吗?」
我妈立刻就管不上我,连连答应。
「咋可能忘!你爸今早还问我呢,就在你枕头旁边!对了,妈这有糖。」
我妈也爱我,但对我姐更好。
明明早该习惯了。
可切着菜,我忍不住摸了摸空了的衣兜。
忽然就砸了颗眼泪在案板上。
原来还是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