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把他放在心里
楚夏艺考回来的那天,宋秋旻去接她,一个人。
她已经很久没和陶晏之说过话了,就在开学后的陶晏之第一次值日那天,两人不约而同地留下来,直到教室只剩他俩。一个在教室前面擦黑板,一个坐在教室中央,中间隔着无言的空白,那是欲言又止的沉默。
宋秋旻在陶晏之离开前叫住了他,她拿出那张写着“再见,秋旻”的字条,小心翼翼地问:“阿晏,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知道这是他留下的,她认得他的字迹。
陶晏之沉默地站在宋秋旻面前,这个已经重新找回阳光和灿烂的少年好像又变得忧伤,他难过地看着她,眼睛沉淀着明显的纠结,好久,才艰难地开口:
“对不起,秋旻。”
这是开学以来,他同她说的第一句话,极力平淡,可一下扎疼了宋秋旻。
宋秋旻想到,他们在人群中遇到陶晏之的妈妈时她眼里的怨恨和愤怒,她那么生气,转头就走,连多看儿子一眼都不愿意。也不知道阿晏一个人要承受多少?
宋秋旻一瞬间又察觉到自己的卑鄙,她又在挟持阿晏的善良,她怎么能当面问他,像在指责,她不由自主地把字条收紧,小声地问:“你……你妈怪你了?”
陶晏之摇了摇头,他张了张口,似乎想给她一个安抚的笑容,但失败了。
他继续说:“对不起,秋旻,以后我不能在学校跟你说话了。我妈挺生气的,她说,再发现我跟你来往,就给我转学,她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医生说不能受刺激,要顺从她,我没办法,只能这样。”
所以他们要回到原点,又变成陌路人、仇人?
奇怪的是,宋秋旻一点都不怪陶晏之,甚至再开口的第一句话是:“那……那你英语怎么办?”
语言是持之以恒的东西,他好不容易才上了正轨,她不想他又落下。
就算他连一个正式的告别都没有,一星期没和她说过一句话,她知道的第一件事,还是关心他,陶晏之说不出心里的感觉:“我……我会自己跟上的,你别再关——”
“管我了。”
他顿了下,天知道,他是怎么硬生生把“关心我”改成“管我”了。
宋秋旻急了:“我是你的老师,你是我的学生,我怎能不管?”
这句话说出来,两个人在彼此眼里都看到了难过。
那些谈天说笑,能自由打闹的时光好像一去不复返了,若是过去,宋秋旻一定会开玩笑,“你是我学生,考不好,我这个当老师的很丢脸的,好不好?”
谁曾想到自由如此短暂,寻常的明天这么快变成美好的往日。才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什么都变了,那时候,他们多好啊,在夏王宫烧烤,唱歌,喝可乐,阿晏打架子鼓,宋秋旻拉巴扬,楚夏抱着吉他,唱《借我》,“借我不惧碾压的鲜活,借我生猛与莽撞不问明天,借我一束光照亮黯淡……
明明昨日如此鲜活快乐,为何今日会如此黯淡,连面对面地说一句话都变成有罪?
我才是罪人,阿晏不是,宋秋旻想,但现在被惩罚的是阿晏。
她抬起头,看着陶晏之,说:“那我把整理的资料发你邮箱,可以吗?你放心,我会重新注册一个账号,没人知道那是我,你妈妈不会发现的。”
见他还是沉默,宋秋旻继续劝他:“真的,阿晏,我想你高考英语能考好,你别的科目都那么好,你不用回我,看完就删掉……”
“秋旻,”话没说完,被陶晏之打断,他看着她,眼神很难过,但还是慢慢笑了起来,笑得温柔而忧伤,他伸出手,有些亲昵地揉了揉宋秋旻的头发,“宋老师,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老师。”
你也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我也只当你的老师,宋秋旻在心里说。
他这一笑,连带着她的心也开朗起来,是啊!不能说话,不能继续做朋友,那又怎样?她还可以继续给他发英语资料,她还可以每天见到他,偷偷看他一眼,多好。
宋秋旻努力安慰自己,又问:“那我们就这样说定了?”
“嗯,好。”
接下来呢,得告别了。
“你高考一定要考好。”
“你也一样。”
“别让英语拖你后腿。”
“你放心。”
真的,真的不能再说了,不然会越来越舍不得。
宋秋旻听到自己说:“那……我先走了。”
陶晏之点头,宋秋旻离开,她强迫自己移动双脚,不要回头,她就这样木然僵硬地走出教室,直到被灌了一口生猛的风。
外面不知何时变天了,黑压压的乌云,兵临城下地压在面前。
宋秋旻抬头,看到风起云涌的天空,风很大,把红旗吹得猎猎作响,落叶在空中飞舞,有种风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定风波》写得好: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可谈何容易?
宋秋旻茫然地下楼,听到后面有人叫她,陶晏之追了过来,把一把伞塞进她手中。
“拿着,要下雨了。”
“阿……阿晏——”
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飞快地跑走了。
宋秋旻握着伞,看着陶晏之远去的背影,走进风雨中。
果真如他所料,下雨了,先是一滴、两滴落在脸上、手上,接着,如一声令下,雨水千军万马奔腾而下,然后,远处传来轰隆隆的雷声,“轰”的一声,炸在空中。
这是今年的第一声雷,春雷,春雷响,万物长。
宋秋旻吓得差点把伞脱手,她抬头,看着风云变色的天地,兀地把伞收起来,学着陶晏之,一头扎进风雨中。
如果阿晏在被雨淋,那她也不要躲在伞下!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她明明已经告诉自己不能喜欢陶晏之,放弃了,可为什么他们现在连说一句话都不行?
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宋秋旻在雨中哭了一场,感谢这场大雨,没人发现她在哭。
回到家,她已经被淋成落汤鸡,杜月霞正好在家,看到她的模样,吓了一跳。
“秋旻,你怎么淋成这样?”
“雨太大了。”
“别说了,快去洗澡。”
宋秋旻点头,进了浴室,直到温热的水淋在身上,她才终于感到冷,刚刚那一路竟没有什么感觉。她用热水一点点把身体暖和起来,穿好衣服,她看着镜子照出眼睛红红,鼻子红红的女孩,惨淡地笑了下:宋秋旻,你可真丢脸啊,不就不能和他说话吗?
她走出去,杜月霞早已煮好一碗姜汤,热腾腾地放在桌上。
“快来喝,小心感冒。”
“谢谢阿姨。”
杜月霞担心地看了她一眼,她也注意到继女的不对劲,假装随意地问:
“秋旻,你是不是碰到什么事了?”
“没有啊。”
宋秋旻心不在焉地应着,杜月霞没再问,去忙别的。
这一年的相处,她们关系虽然已经缓和很多,但是还是难免有些拘束,她不想说,杜月霞也不好再追问,只能借着做家务,不时担忧地看她一眼。
宋秋旻把汤喝完,苍白的脸终于恢复点血色,但仍愣愣地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好久才抬起头来,有些无助地叫了声。
“阿姨。”
“啊?”
“我爸都走这么久了,如果你想他了,怎么办?”
“这个,”这问题问出来,倒把杜月霞弄得不好意思,她都一把年纪了,和孩子谈这个问题,但她看出继女是很认真的,想了想,伤感地回答她,“把他放在心里,不时想想他,就感觉他还在身边,人还没走。”
“这样吗?”宋秋旻喃喃地问,眼神说出不出的忧伤。
2.过来,本王今天就来普度众生
自己也该这样,学着默默把阿晏放在心里,可是,还是好想和他说说话啊。
宋秋旻无聊地盯着脚尖,想,如果此时阿晏在身边,等人也不会这么无聊,有他在,什么都好。
正惆怅着,肩膀被用力地拍了下,宋秋旻抬头,看到一张笑意盈盈的脸。
眼神明亮,五官明艳,好像世间所有的光彩给了她,楚夏戴着她标志性的鸭舌帽,穿着宽松的白色卫衣,破洞牛仔裤,慵懒又随性地站在面前,笑眯眯地问:“宝贝儿,想我了吗?”
“啊啊啊!大王!”宋秋旻冲过去。
两个人开心地抱在一起。
都是青春靓丽的女孩,旁若无人地抱在一起笑着,跳着,引得不少旅客注目,但多数人露出善意宽容的笑容,年轻嘛,做什么都可爱。
好一会儿,她们才舍得松手,宋秋旻后退一步,仔细看楚夏,心疼道:“大王,你瘦了。”
“有吗?”楚夏毫不在意地摸摸脸。
“有!”宋秋旻点头,想想也对,楚夏这次去北京艺考,食宿、初试、复试都自己来,也没个人在身边照顾,不瘦才怪。
这段时间她们一直有联系,宋秋旻知道,楚夏这次表现不错,虽然成绩还没出来,但她说拿个前三名没问题,用楚夏的原话说:“怎么着,朕也在娱乐圈打滚了小半生。”
“马上就给你补回来,晚饭给你加个鸡腿。”宋秋旻主动去拿楚夏的行李箱,两个人并肩往前走。
“瞧你小气的,本王的接风宴就多加个鸡腿?”楚夏揶揄道,又前后找了一圈,问道,“宋秋旻同学,怎么说,你家大王也是金榜题名,荣归故里,怎么弄得这么可怜,一点排场都没有?”
“你看看,没有机场偷拍,没有粉丝接机,没有巨幅横条,这些也都算了,连朕的小晏子,都没来接驾?”
宋秋旻:“……”
她一下子被逗乐了,哭笑不得地看着楚夏,但想到她和陶晏之尴尬的关系,刚绽放的笑容不由得收敛了些。
楚夏搂过宋秋旻,眨眨眼睛:“怎么了,宋老师,你学生又欺负你了?”
宋秋旻一愣:“你都知道了?”
楚夏点头:“看把我们宋老师愁得,小脸都皱了,刚才都不会笑了。”
原来刚才她是故意逗自己,宋秋旻心里有些温暖,这就是楚夏啊。她不好意思地说:“我们就那样了,没再说话了。”
“看你心酸的,”楚夏故意打趣,“放心吧,本王回来了,一定把你从冷宫捞回来。”
“……我才没有被打入冷宫!”宋秋旻大窘,又眼睛一亮,“大王,你有办法?”
楚夏却不说,让宋秋旻先回夏王宫,等她回家后,再共商大计,她要先去医院一趟,看一下妈妈。
两人兵分两路,楚夏到医院,宋秋旻到夏王宫。
南桂园,北竹院,无论什么时候,外面发生什么事,矗立在竹海的红色建筑,都像一个世外桃源,等着归家的孩子。
宋秋旻远远地看到宛若红霞的夏王宫,心里有种莫名的雀跃感,楚夏回来了,楚夏说有办法!
她推开门,一进院子,就看到门开着,里面有个高大的身影在忙碌。
陶晏之!宋秋旻的心“咯噔”跳了下,他竟也在!
陶晏之也回过头,看到她,明明愣了,眉眼闪过了一些不自在。
自从上次告别后,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独处,一时间,两人都有些尴尬。
最后,还是陶晏之上前,拿走行李箱,问:“楚夏去医院看阿姨了?”
“嗯,你怎么在这儿?”
“楚夏这么久没回家,屋子都落了尘,我来帮她晒晒被子。”
“哦。”宋秋旻应了一声,想顺口揶揄一句“你真是个老妈子”,又意识到他们如今尴尬的关系,生生地把话咽了回去。“秋旻,”陶晏之很是无奈地看着她:“这是楚夏家,你可以大声说话,我妈不在,没事的。”
宋秋旻大窘,这才意识到,一见到他,她就不自觉地放轻声量,跟做贼一样,可这里是夏王宫啊,他们是自由的!
想到这,她开心道:“是啊,我们现在可以说话了。”
陶晏之:“宋秋旻,你是不是傻啊?”
两人跟平时一样斗嘴,仿佛什么也没变。
宋秋旻学着陶晏之,围上围裙,和他一起做卫生,没一会儿,夏王宫又恢复成窗明几净、井井有条的样子。打开窗,让初春略带潮湿但无比清新的空气进来,一眼望过去,仍是碧波成海的竹林,满眼充满生机的绿。
陶晏之很随意地把一杯红黑色的液体放在桌上,说:“喝一点儿。”
“这是什么?”
“姜茶。”陶晏之淡淡道,“听你声音有点哑,你是不是淋雨感冒了?”
“没有啊!”
他真细心,她的嗓子确实有点哑,宋秋旻开心地捧起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液体流进喉咙,有点辣,但更多的是红糖的甜,她看着神色自若,但耳根有点红的少年,不自觉地扬起嘴角,笑得很甜。
阿晏,他……关心我呢。
没一会儿,楚夏就回来了。
她回来时,两人在客厅插花,陶晏之从小区剪了几株桃花回来,古朴的枝丫点缀着朵朵含苞待放的嫣红色小花,煞是好看。
看在楚夏眼里,俊朗的少年拿着剪刀,专心地剪一枝桃花,托腮的少女着迷般地看着他,与其在看花,不如说在看他。
喜欢一个人,果然是藏不住的,楚夏走到门口,用力地咳了一声:“朕的迎宾队呢?”
宋秋旻率先跑过来,学着电视剧宫女扶着老佛爷的样子,屈膝,弯腰,伸手:“恭迎大王回宫。”
陶晏之捧着插着桃花的花瓶,当作花束,过来献花:“恭贺大王艺考归来。”
“……这也太寒碜了吧?陶晏之,你连束九块九包邮的花都舍不得买?”
楚夏一脸嫌弃,但还是接过花瓶,手搭在宋秋旻手背上,摆足气势。
那边陶晏之配合地喊着:“起驾,回宫!”
中二病晚期患者们把楚夏请到沙发主座。
楚夏像个女王端坐在王座上,颐指气使地开了金口。
“水。”
宋宫女立马送上一杯温度适宜的水。
“毛巾。”
大内总管小晏子马上送上还带余温的湿毛巾。
楚大王喝了水,擦了脸,终于满足地消停了,也笑场了:“哈哈哈,还是回家好,我真是想死你们了!”
陶晏之和宋秋旻也笑了,过来要捶死楚夏,上京一趟,竟然学会摆架子了。
三个无话不谈的小伙伴重聚夏王宫都很激动,毕竟这是第一次分开,他们这个年纪,鲜少经历离别。
三人打闹起来,先是楚大王三审陶晏之为何不去接驾,接着是宋秋旻追问楚夏在北京的经历,虽然已经在群里听过楚夏的文字直播,但还是想听一听她亲口说。
正好,陶晏之叫的外卖也到了,三人就着炸鸡可乐、比萨烧烤,津津有味地听着,楚夏在帝都是如何叱咤风云的,据说,她“凭着过人的才华,精湛的演技,还有完美的颜值,初试一鸣惊人,复试艳压全芳,把面试老师都惊得热泪盈眶,老泪纵横”。
“面试结束后,老师还拉着我的手,叫我高考要好好考,说,影视圈的未来在我身上,”楚夏一手鸡翅,一手可乐,摇了摇头,“没办法,谁叫我这么优秀,我本是可以靠脸吃饭的人,偏偏还有才华。”
“是是是,大王确实有脸有才,德艺双馨,秀外慧中!”
“德艺双馨,秀外慧中?我听着怎么有点不对味呢?”
夏王宫已经很久没这么热闹过,楚夏一回来,仿佛又活过来了。
闹了半天,三人最后都瘫在沙发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茶几一片狼藉,都是吃得乱七八糟的熟食,不过这才是聚会的样子,有人气。
楚夏踢了踢陶晏之,斜着眼睛问:“阿晏,你是不是又不理宋老师了?宋老师刚才在机场跟我哭来着。”
“我哪有!”宋秋旻脸一红。
“哭你把她打入冷宫,哭你不和她说话,哭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这下宋秋旻真的要打人了,楚夏边躲边问:“阿晏,你怎么想的?”
陶晏之本来还在笑,但说起这事,笑意慢慢退去,神情也变得沉重。
他把前因后果讲了一遍,说:“我妈发现后,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吃饭,我真的被吓到了,后来,我带她去看心理医生,医生说,她有抑郁症,暴躁易怒,现在开始吃药了,不能受刺激,只能慢慢疏导。楚夏,事情变成这样,我也没办法。”
宋秋旻愣了,原来他一个人背负了这么多,可他什么都没说,自己怎么能逼他?
“我知道,可是阿晏,你这样做,真的是对阿姨好吗?今天她叫你和秋旻绝交,你就和她绝交,明天呢,她只要想到你和仇人的女儿坐在同一间教室,受不了,就能让你转学。到时候,你是听还是不听?”
陶晏之沉默了,妈妈最初的确是想让他直接转学的,后面考虑他要高考了,才作罢。
楚夏看着他,语重心长道:“阿晏,不单单是你,阿姨也早晚要从这件事中走出来,她需要治愈。”
“我……我也明白,可我真的不敢再刺激她了。”
“这倒也是,现在也只能慢慢来。”
气氛又沉默了,楚夏看着沉浸在自责中垂头丧气的两个人,道:“喂,你们两个,拿出点战斗精神好不好?我们可是青春期,无叛逆不青春啊!是不能伤到阿姨,可也不代表毫无办法。”
两人猛地抬起头,楚夏笑了,勾勾手指:“过来,本王今天就来普度众生。”
说着,楚夏把两个人的脑袋搂在一起,如此这般地说起来。
好久,宋秋旻抬头,狐疑地问:“这……真的可以吗?”
“放心,听我的没错。”
宋秋旻和陶晏之互相看了看,都看到了不确定,但也只能一试。
3.今天天气真好啊
一个月后。
第一次全年级月考,高三(6)班英语老师老刘的咆哮声再次响起。
“阿晏!你上来给我解释清楚!”
老刘拿着薄薄的试卷,抖得哗啦哗啦响,卷面一个鲜红的“97”在颤巍巍地发抖,老师也气得发抖:“你你你,你这是怎么回事?”
“对不起,老师,我这次没考好。”
“对不起?你这是对不起我吗?你这是对不起你自己!你知道,你这次英语成绩一跌,年级排名跌了几个名次?十二名!我前几天和你们班主任说,看今年高考状元能不能出现在咱们班,对你抱有很大期望,可你呢,别人都在上升,你……你——”老刘气得舌头打结,“不行,我得给你家长打电话,敲打敲打你!”
陶晏之拿着试卷垂头丧气地下来,路过楚夏和宋秋旻的座位,三人眼神一对,都不由得露出“确认过眼神,一切尽在掌握中”的神情。
这就是楚夏的计划,一共分成三步,第一步,让陶晏之故意英语考差。
“所谓打蛇打七寸,对付中国式家长,命脉是什么?成绩!只要阿晏你的成绩有点波动,老师肯定坐不住。谁叫我们是高三生呢?何况阿晏你是被寄予拿高考状元的学霸,老师一定会追问退步原因的。”
让老师打电话问家长,这是第二步,接下来,家长肯定问子女原因。
按楚夏的计划,只要陶妈妈一问英语成绩退步的原因,陶晏之就告诉她,之前是宋秋旻一直在帮他补课,现在突然停下,成绩退步很正常。只要想通这个问题,陶妈妈就不会坐视不理,不为所动。
“第三步,让阿姨主动妥协,这也是最关键、最重要的一步,阿晏,考验你演技的时候到了!”
他们仨连在哪个时间点,考多少分能不显得太假又能刺激到老师和家长敏感的神经线都计算好了,现在一切都按计划在走,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宋秋旻还是不放心,碰了碰楚夏的手肘:“这样真的行吗?”
她很担心陶晏之会露马脚。
楚夏打了个哈欠:“放心吧,人生在世,谁没有点演技?”
当晚,班主任老刘的电话打到陶妈妈那儿。
晚自习过后,陶晏之回到家,看到妈妈坐在客厅,心事重重的样子。
果然,她马上问了这次月考的成绩,陶晏之把试卷拿出来,借口去洗澡,出来时,看到妈妈正对着英语试卷长吁短叹,愁眉不展。
看得出,老师应该是交代过了,不能骂孩子,陶妈妈尽量温和地问:
“阿晏,这次英语怎么退步这么多啊?”
“我本来英语就不好。”
“上次期末不是考得挺好的?”
“……”陶晏之沉默,垂着眼眸,好久才憋出一句,“妈,别问了。”
这句话一下子刺激到陶妈妈,她猛地站了起来,用力地把试卷拍在桌上,生气道:“你看看,你考几分?刘老师说,你这次都排不进年级前十!一下子退步这么多,我连问都不能问?你对得起你爸吗?”
话音刚落,陶晏之眼圈就红了,只是仍沉默地站着,人高马大的小伙子,却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神情说不出的委屈,还有自责难过。
“你倒是说啊!”陶妈妈恨铁不成钢地推了他一下。
“我……我……”陶晏之吞吞吐吐,半晌,才破釜沉舟道,“之前宋秋旻一直在给我补课,她英语很好。”
“这……”
轮到陶妈妈沉默了,她慢慢地坐下来,像泄了气的皮球。
“适可而止,不能太过,不然反而会起反作用”,陶晏之想到楚夏的话,知道不能继续刺激妈妈,而且他也不忍心看妈妈憔悴纠结的模样,借口做作业,躲进卧室。
他倒逃得快,留下陶妈妈孤独地坐在客厅。
她愣愣地坐着,先是死死地盯着写着“97”分的试卷,恨不得戳个洞,又转头望向丈夫的遗像,神情纠结,最后起身到阳台打电话,似乎是打给刘老师的,问宋秋旻英语是不是真的很好,得到肯定答案,陶妈妈挂了电话,看着外面漆黑的夜发呆。
看得出,她并不好受,在犹豫,很无奈。
这边,陶晏之也不好受,他骗了妈妈,感觉在拿妈妈对自己的爱逼她让步。
“阿晏,阿姨是恨秋旻,不过她更爱你,没有什么能比儿子的成绩重要,她会妥协的,因为除了是你爸的妻子外,阿姨更是你的母亲,一个合格的母亲。”
楚夏这样说,这也是她觉得计划能成功的最大原因。
可此时此刻,陶晏之看着阳台瘦弱憔悴的身影,很想冲过去,告诉妈妈,他是骗她的,这是他们设下的局,可任笔尖把试卷划破,指甲陷进手心,他最后还是坐着没动,因为除了想和宋秋旻化解这段恩怨,他也希望妈妈有一天能走出悲伤。
第二天,陶晏之醒来,看到妈妈已经起来了。
她叫陶晏之吃早餐,末了,指着放在餐桌上的一沓钱:“阿晏,拿着。”
“妈,你给我钱做什么?”
“拿着,找她补课。”
陶妈妈淡淡道,这个她是谁,就不言而喻了。
其实一看到钱,陶晏之就明白了,妈妈让步了,但此刻涌上心头的不是惊喜,而是难过,他到底是挟持了妈妈的爱来达成目的。
陶晏之看着妈妈布满血丝的眼睛,犹豫了,她一定一夜没睡,想了很久。
他没伸手,艰难地开口:“其实,我可以自己慢慢追上……”
“阿晏,”陶妈妈打断儿子的话,“我不能拿你的前途开玩笑。老师说,你是能考状元的人。”
“可……”
“拿着吧,好好把英语补上来,钱不够再跟我说。我们不欠她,别人出多少,我们给双倍。”
陶妈妈把钱塞到陶晏之手中,又看了看儿子,努力笑了笑,转身去做别的事。
陶晏之安静地吃完早餐,去玄关换鞋时又听到妈妈说:
“阿晏,除了补课,你不要和她多说话,一句都不行。”
恨意从牙缝泄出来。
陶晏之答应了,换好鞋,逃也似的离开家。
他费尽心思,终于可以和宋秋旻继续做朋友,可并没有想象中的轻松。
一路,陶晏之都有些消沉,直到他看到公交亭下那伸长脖子不断张望的女孩。
宋秋旻也看到他了,下意识要跑过来,又站定,用眼神询问他,明亮清澈的眼睛里全是期待和忐忑。
不知为何,一看到她,陶晏之满心的郁结突然散了,他是骗了妈妈,可他没做错,这世上,最不该延续下去的就是仇恨。
他骑了过去,停到宋秋旻面前,说:“上车。”
“你妈妈答应让我继续为你补课?”
“嗯。”
宋秋旻这才敢跳上车,动作轻巧,简直身轻如燕,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真好,他们又是朋友了!
学校很快就到了,宋秋旻跳下车,把煎饼果子递给他,陶晏之也不客气,直接咬了一口。最喜欢看他吃东西了,光看着,就觉得很满足,宋秋旻想,偷偷看身边的男孩一眼,忍不住叫他:
“阿晏,谢谢你。”
“谢我什么?”
宋秋旻却不说话了,只是冲他绽放了一个明媚的笑容,快走几步,走到他前面,她边走边想,我当然要谢谢你了。
谢谢你,一直是这么好的人,放下芥蒂,让我赎罪。
谢谢你,愿意冒着伤害到妈妈的风险,愿意试一试,继续和我做朋友。
谢谢你,珍惜我们之间的……友情,让我知道,不是我一个人舍不得。
她大步向前走,后面是一头雾水的大男孩,他一点都不懂她的小女儿心思,但很快追上来,和她并肩前行,阳光照在他们身上。
今天是个晴天,碧空万里,湛蓝如洗,入眼之处是寒冬过去,春日已临的绿芽,到处都是生机勃勃、春光灿烂的样子。
宋秋旻想到夏目漱石那句代替“我爱你”的话——“今晚的月光真美”,那是想把所有美好付诸的含蓄表达,她忍不住看着身边的少年,说:“今天天气真好啊……”
“是啊。”他这样回答。
4.不行,等我考上首都电影学院再说
陶晏之和宋秋旻再次同框,一起走进教室,着实让(6)班的同学愣了下。
不过大家很快就各做各的,毕竟高三下学期了,学习是需要争分夺秒的。
两个人回到各自的座位,只是宋秋旻无论做什么,眼睛都不由自主地往阿晏那边瞟,眼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没一会儿,楚夏也来到了班级,一坐下来,就是“啧啧”两声。
她一把搂过宋秋旻:“老实交代,是不是咱们大计已成?宋老师,你已经重新收回阿晏这片大好河山?”
宋秋旻脸一红,点了点头,吐槽道:“楚夏你真得补补语文,这用的什么形容词?乱七八糟的。”
“我怎么觉得我形容得很贴切呢?”楚夏眨眨眼,“你看你,喜形于色,藏都藏不住,恨不得告诉全世界,我和阿晏和好了。”
宋秋旻:“……”
她说不过楚夏,只能靠武力镇压,两人闹到上课铃响了才作罢。
楚夏边找课本边说:“就是要这样多笑一笑,我们要心情愉悦地高考,不要愁云惨淡地高考。”
“不过说到考试,”楚夏顿了下,捂住胸口,看着宋秋旻,面色沉重,“同志们,轮到你们为本大王发光发热的时候了!”
当天,楚夏在群里向其他二人发了“王之召集令”。
大王有令,三人齐聚夏王宫,先是以可乐代酒,庆祝宋老师和陶同学重修师生情谊,友谊之花常开。接着,楚夏把她上学期期末的试卷铺在桌上,满心期待地问:“两位学神请过目,我这成绩考得上首都电影学院吗?”
陶晏之和宋秋旻凑过去看,都眉头一皱。
楚夏的成绩说不上差,但放在学霸如云的川水一中,就显得普通了。虽然艺术院校对文化课的要求都不太高,但那是首都电影学院啊,分数线从来不低。
陶晏之率先发言:“还需要努力。”
“要多努力?”
“悬梁刺股,凿壁偷光,鸡鸣而起,废寝忘食的那种。”
楚夏眼里的自信垮了,委屈道:“我成绩有这么差吗?”
两位小伙伴不约而同地点头,无声地告诉她:有,就是这么差!
楚大王要哭了,没一会儿,又振作起来:“不管!你们得想办法帮我把成绩补上来!今年,我一定要考上首都电影学院,非它不读!”
“为什么一定要首电?其他艺术学院也很好啊。”宋秋旻随口说了句。
没想到,平时大大咧咧,潇洒不羁的楚夏竟吞吞吐吐了:“因为我……有个约定。”
宋秋旻和陶晏之马上确认眼神,读出同样的信息——“有故事”。
两人磨刀霍霍向猪羊,不,向楚夏,一个手拿擀面杖,一个高举辣椒油。
“说!楚夏,你是不是在北京发生了什么‘首都爱情故事’之类的,没有告诉我们?”
“没……没有啦!”
“眼神躲闪,说话迟疑,还说没有隐瞒?”
楚夏被逼得没办法,神色竟难得有几分羞涩:“我就是碰见一个故人。”
“谁?”
“谢千然。”
那个拍《浮华梦》的男人。
那个让楚夏十三岁就拿到人生第一个最佳女主角,让楚夏破了金熊奖影后年龄纪录的导演。
楚夏这次去北京参加艺考,虽然她看似云淡风轻,特别从容的样子,其实内心还是很忐忑。
她毕竟在娱乐圈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很清楚那是个什么地方,每年艺考都有媒体过来采访,要是他们发现曾经红遍大江南北的童星小夏天竟混在艺考大军中,少不了又要被拉出来“照顾一下”,说不定又能引来一阵群嘲。
去北京之前,楚夏给自己做过心理建设,没什么,既然决定回归,就必然要经历这些,可到了考试那天,楚夏看到扛着摄像机的记者,还是下意识地躲开,她很怕,怕他们认出她,可他们要面无表情地从她身边走过,她又不甘,她演了这么多年的戏,竟没人认出来,这也太可悲了!
楚夏的心情就是这么纠结又傲娇,这样左右顾虑的心态导致她状态也不好。
其实,楚夏的初试并不像她向小伙伴说的那么顺利。考试前一晚,她没睡好,再加上心情焦虑导致的失眠,第二天醒来,她发现自己整张脸都浮肿了。这不算什么,轮到楚夏上场时,她发现自己的镜头恐惧症还没好,一看到黑色的镜头,就不由自主地打战。
初试,自己是怎么表演完的,楚夏已经不记得了,她下场时,脑子一片空白,能撑下来,完全是靠之前的积累随机应变的。
回到酒店,楚夏想,完了,太丢脸了,她大概连初试都过不了,群里的小伙伴还在问情况,她都不敢告诉他们,自己让他们失望了。
谢千然就是这时候按响门铃的。
楚夏打开门,看到一个长着娃娃脸的男人,温文尔雅地笑着,隐约有几分面熟。
“楚夏,又见面了。”男人打了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