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聚会的包厢里,他们将空调温度开得很低。
我搓了搓起鸡皮疙瘩的手臂,看着桌上已经凉透的菜,听着周围此起彼伏的笑声和酒杯碰撞的声音。
十年了,大家都变了不少,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哎,你们还记得江驰野吗?”班长的声音突然拔高,压过了嘈杂的谈话声。
我抬起头,看见班长脸色微红,显然是喝了不少。这个名字在我脑子里转了一圈,只勾出一个模糊的影子
——高个子,总是穿着整洁的校服,成绩单上永远排在前三的那个男生。
“记得啊,怎么了?”有人接话。
班长放下酒杯,声音突然低了下来:“他死了。”
包厢里的声音像被按了暂停键。
我眨了眨眼,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开玩笑的吧?”我听见自己干笑两声,“虽然我和他没怎么说过话,但印象里他不是挺开朗的吗?成绩又好。”
“是啊,怎么会…他当时打篮球的时候超帅的……”对面的女生附和着,声音越来越小。
班长摇摇头:“高中毕业没多久的事,大学都没上成。听说是……自杀。”
“我好像听说过,”坐在角落的体育委员突然开口,“他家里挺压抑的。父亲是我们高中的教导主任,对他要求特别严。”
“对对,有次月考他数学考了第二,午休时我看见他一个人在厕所隔间里扇自己耳光。”学习委员推了推眼镜,“当时还以为他是对自己要求高……”
饭桌上的议论声渐渐大起来。
有人说看见过他手臂上有淤青,有人说他书包里总装着抗抑郁的药,还有人说高考前一个月他曾在天台边缘徘徊。
“好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突兀地插进来,“死者为大,咱们还是别说了。”
包厢再次安静下来。
班长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举起酒杯:“那……为我们还活着干一杯?”
大家举起杯子,玻璃碰撞的声音清脆得刺耳。
我勉强跟着举起酒杯,小声说着“这可能就是人各有命吧。”
聚会散场时,夜已经深了。
我站在饭店门口等车,冷风灌进衣领,酒意散了大半。
班长和其他几个同学站在不远处,声音断断续续地飘过来。
“……吞药自杀的,听说发现的时候已经……”班长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每个字都清晰地钻进我耳朵,“遗书上就写了三个字——太累了。”
我攥紧了包带,站在夜风中,听见身后传来女同学带着哭腔的声音:“太可惜了……他明明那么优秀……”
一辆出租车亮着空车灯缓缓驶来,我机械地抬起手拦车。
车门打开的瞬间,一股混合着烟味和空气清新剂的浑浊气味扑面而来。
“去哪儿?”司机师傅头也不回地问道。
“西南小区”我刚报出小区名字。
就听见他自顾自地念叨起来:“现在的年轻人啊,太不抗压了。今天新闻还说呢,今年高考生又死了好几个,有跳楼的,有吃安眠药的……”
车窗外的霓虹灯在雨后的路面上拉出长长的光影。透过后视镜,我看见他稀疏的眉毛随着说话的动作上下抖动。
“要我说啊,就是日子过得太好了,一点挫折都受不了……”
“师傅,”我打断他,声音比想象中更干涩,“麻烦前面路口右转。”
车里终于安静下来,我摸出手机,鬼使神差地在搜索框输入了江驰野的名字。
屏幕上跳出一条十年前的本地新闻:《某重点高中毕业生家中身亡,疑似服用过量药物》
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洗漱时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却怎么也冲不散心头那股莫名的沉重。
躺在床上,我漫无目的地翻着手机相册,指尖突然停在一张照片上
——那是高中毕业照。
穿着蓝白校服的我们站成整齐的几排,笑容灿烂。我的目光不自觉地搜寻着,终于在第三排找到了江驰野的身影。
他站在阳光下,嘴角微微上扬,眼神却像是透过镜头,看向了很远的地方。
“遇见什么压力,会这么想不开呢……”我喃喃自语,指尖轻轻划过照片上他的脸。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闷雷,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上。
我叹了口气,把手机放到床头柜上。“明天还要去学校上班呢”
我自言自语道,顺手关掉了台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