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客厅中央,像一尊格格不入的雕像。
空气里还弥漫着那股酸腐的气味,混杂着林薇身上昂贵的香水味。
她处理完那滩污秽,小心翼翼地把脏纸巾丢进专门处理宠物垃圾的桶里,然后用消毒湿巾反复擦拭自己的手,一遍,两遍,三遍。
仿佛那上面沾了什么剧毒。
做完这一切,她才终于舍得抬头看我,脸上带着一丝不耐烦。
“你杵在那儿干什么?像个木头一样,不知道过来帮我一下吗?”
我没动。
我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帮你?帮你擦你儿子的呕吐物吗?”我问。
林薇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陈宇,你什么意思?皮蛋它不舒服,你非要在这个时候说风凉话吗?”
“我没有说风凉话。”
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我自己都觉得陌生。
“我只是在想,昨天我洒了汤,你让我滚出去。”
“今天你的狗吐了,你却抱着它叫宝宝。”
“林薇,在你的标准里,我是不是比你的狗还要脏?”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她维持的优雅表象。
她的脸涨得通红,不是羞愧,而是被戳穿的恼怒。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人和狗能一样吗?汤和呕吐物能一样吗?”
“是不一样。”我点点头,表示赞同。
“汤是我不小心洒的,我可以立刻清理,可以赔你一张新地毯。”
“呕吐物是你的狗自己控制不住的,你觉得那是天经地义。”
“所以,归根结底,不是东西脏,而是人脏。”
“在你眼里,我,陈宇,就是那个脏东西。”
林薇被我堵得说不出话,胸口剧烈起伏着。
她大概从来没想过,一向对她百依百顺的我,会用这样尖锐的语言和她对峙。
在我们的关系里,她永远是制定规则的那个人。
回家必须换上无菌拖鞋,外套不能带进卧室,每天必须洗两次澡,床单三天一换。
我以为这是她爱干净,我爱她,所以我遵守她所有的规则。
我甚至为了她,戒掉了和朋友们去吃路边摊的爱好。
我将自己活成了一个无菌环境里的人。
可现在我才明白,那不是洁癖。
那只是针对我一个人的,枷锁。
“陈宇,你今天到底发什么疯?”她终于找到了反击的言辞,“就因为这点小事,你要跟我吵架?明天我们就要领证了!”
她以为搬出“领证”就能压住我。
就像以往无数次一样。
只要她皱皱眉,说一句“我们快结婚了,你能不能让着我点”,我就会立刻缴械投降。
可惜,这次不一样了。
“是啊,明天就要领zheng了。”我重复了一遍,却觉得这几个字无比讽刺。
“所以,我才要在今天问清楚。”
“林薇,你那个叫张总的老板,上次来我们家吃饭,喝多了,吐在了你的宝贝沙发上。”
我清晰地记得,那是一个比今天柯基吐的,要恶心一百倍的场面。
“你当时是怎么做的?”
林薇的身体僵住了。
“你……你提这个干什么?”
“我记得,你一边笑着说‘张总喝尽兴了才好’,一边递上热毛巾,然后亲自打电话叫了最贵的家政做深度清洁。”
“你甚至没有让他赔你的沙发。”
“那个沙发,是你从意大利订的,二十万。”
“而我昨天弄脏的地毯,三千块,你让我滚。”
我一步步走向她,每说一句,她的脸色就白一分。
“回答我,林薇。”
“为什么他可以,我不可以?”
“是因为他比我干净吗?”
“还是因为,他是你公司的老总,能给你带来好处,而我,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只配跪下来舔干净你的地毯?”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她的心上。
她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撞在墙上,眼神里全是慌乱。
“不是的……陈宇,你听我解释……张总他是客人,你是家人,这不一样的……”
“家人?”我笑了,笑得有些凄凉。
“家人就是用来区别对待的吗?”
“家人就是可以被你肆意践踏尊严的吗?”
“我真是谢谢你的‘家人’待遇。”
我不再看她,转身走向卧室。
“陈宇,你要干什么!”她在我身后尖叫。
我没有回答,径直走到衣柜前,拉开,里面一半是我的衣服,整整齐齐,按照她的要求,用颜色和材质分门别类。
我拿出行李箱,一个很久没用过的,积了些灰尘的行李箱。
林薇冲了进来,想抢夺我手里的箱子。
“你疯了!你要离家出走?就为这点破事?”
我躲开她的手,将箱子放在床上,打开。
然后,我开始一件一件地,把我的衣服从衣柜里拿出来,扔进箱子里。
T恤,衬衫,外套。
那些被她熨烫得一丝不苟的衣服,现在被我随意地塞成一团。
“陈宇!你停下!”林薇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我错了,我道歉还不行吗?你别这样!”
我充耳不闻。
我把所有属于我的东西,都找了出来。
我的牙刷,我的毛巾,我的书,我的电脑。
每一样东西,都曾经被她用挑剔的眼光审视过,被她规定了摆放的位置。
现在,它们终于要从这个精致的牢笼里解脱了。
林薇见拉不住我,开始改变策略。
她抱住我的胳膊,放软了声音。
“阿宇,别生气了,是我不好,我说话太重了。”
“我只是……我只是太在乎你了,我希望你永远是干干净净,最完美的样子。”
“我跟张总就是逢场作戏,你怎么能把那当真呢?”
又是这套说辞。
在乎我,所以要控制我的一切。
为我好,所以我的尊严可以被随意丢弃。
我甩开她的手,力道有些大,她跌坐在地上。
她愣住了,大概没想到我会真的推开她。
“陈宇,你推我?”她眼圈红了,泪水在打转,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
我看着她,心里最后一点温情也消失殆尽。
“林薇,收起你那套吧。”
“三年来,我活得像你手里的一个玩偶,你说东,我不敢往西。”
“我以为那是爱情,现在我明白了,那只是你的控制欲。”
“你的洁癖,不是生理上的,是心理上的。”
“你觉得我配不上你,所以要用各种条条框框来改造我,把我变成你想要的样子。”
“你不是爱我,你只是爱那个对你言听计从的奴隶。”
我拉上行李箱的拉链,发出刺耳的声响。
“现在,这个奴隶不想干了。”
我拖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林薇从地上爬起来,疯了一样从后面抱住我的腰。
“不!陈宇,你不能走!”
“我们明天就要结婚了!你走了我怎么办?别人会怎么看我?”
到了这个时候,她担心的,依然是她的面子,是别人怎么看她。
我用力掰开她的手指,一根,一根。
“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了。”
我打开门,外面的风灌了进来,带着城市的喧嚣。
身后是她的哭喊和咒骂。
“陈宇!你今天要是敢走出这个门,我们就彻底完了!你永远别想再回来!”
我没有回头。
我只是轻轻带上了门。
“咔哒”一声,隔绝了两个世界。
那个我曾经以为是天堂的家,现在,只是一个金碧辉煌的牢笼。
而我,终于自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