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佚名

公交车一路颠簸,楚梨睡得并不安稳,甚至做了个梦。

在梦里,她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只比她小半岁的妹妹和还在读高中的弟弟。

江巧曼依旧刻薄,但楚梨无法再安慰自已,这是对她有养育之恩的人。

楚梨好像化身成了局外人,开启了上帝视角。

看着曾经的自已,如履薄冰地在这个家里,尽心地伺候着一家老小。

公交车急刹,动荡让她醒了过来,迷糊的双眼渐渐清明,她摸了摸眼角。

淡淡的水渍。

她愣了下,还以为自已不会哭呢。

昨晚本该是惊喜的一夜。

她为她的父亲和继母忽然的示好感动。

他们特意挑了个豪华酒店,为她庆祝生日。

因此,毫无戒心地喝了许许多多的酒。

现在才意识到,昨天楚炫明和江巧曼给她灌酒灌得有多刻意。

楚梨心头一阵苦涩,如果她有什么错,就是错在相信亲生父亲对她有起码的骨肉之爱。

她母亲早逝,继母江巧曼是母亲去世当年娶回家的。

年仅五岁的她,从此多了个四岁半的妹妹楚若珊,和刚满月的弟弟楚若泽。

楚若泽九代单传,正是因为他的出生,才让一向一直没有妥协的爷爷也点头,让楚炫明把江巧曼娶了回家。

这位少爷从小就收获了包括楚炫明、江巧曼和她爷爷奶奶在内的所有偏爱。

而在核心家庭里,她的妹妹楚若珊也是被人疼爱的小公主。

楚梨却因为生母死的早,父亲见异思迁,在楚家仿佛一个透明的存在。

只有楚家老爷,一直觉得亏欠她这个大孙女,对她给予了平等的宠爱。

可惜,楚家老爷在几年前过世了。

从小,江巧曼就说她是大姐姐,要帮家里多担些负担。

楚家老爷过世,她就更加变本加厉了。

因此,这几年可以说是楚梨生命中最灰暗的几年。

想起过往,楚梨只觉得太阳晒得眼眶有些热。

思绪翻飞的同时,公交车已经缓缓停在了一个高级小区门前。

楚梨拉了拉身上的衬衫,缓慢地下了车。

身体上的疼痛让她不时想起昨晚的难堪回忆。

楚梨站在楚家大门前,屋内传来欢声笑语,她心中却一片淡淡漠,再也激不起一丝波澜。

楚若珊似乎说了什么,把江巧曼哄得格外开心。

然而,在门开的一瞬间,屋内霎时安静了下来。

她看见一身名牌的楚若珊扬起她那锥子般的下巴,一脸嫌恶的戏谑。

下一秒,一个还装着滚烫热水的玻璃杯笔直地朝楚梨飞来。

她来不及躲开,肩膀生生地挨了一下重击,她被打得倒退了两步,刚烧开的热水,烫的她肩膀像被人生生扒了皮一般。

此刻,楚炫明不在家,江巧曼也不再掩饰,她眼神怨毒地盯着楚梨,怒道:“你个白眼狼!我好吃好住供你20年,让你去给刘老板睡一次,帮衬家里,你敢偷跑?!”

楚梨紧紧捏着拳头,唇色苍白地盯着眼前两人,“好吃好住20年?这些年我兼职给家里补贴的还少吗?”

从小到大,她吃穿都是楚若珊用剩的,她管这叫好吃好住?

江巧曼保养精致的面容扭曲着,她厌恶地皱起了眉头:“你不兼职,难道你还想在这个家里吃白食?”

“我们楚家,可不养闲人。”

楚若珊一脸乖巧地凑到江巧曼身边,一边捏着她的肩膀,一边挑衅地看着楚梨,笑得恶毒,“姐姐,你就当是一次兼职好了,刘老板身价地位高,就是年纪大了点,指不定这次过后就看上你了呢。”

“这可是嫁入豪门的机会呀。”

嫁入豪门?

谁不知道刘老板是个油腻大肚的中年男人,快四十岁,还秃顶,妻管严却天天在外鬼混。

听着她恶毒的话语,楚梨面色彻底沉下来,这就是她尽心尽力爱护了很多年的好妹妹。

楚梨手指无意识地掐进肉里,她面无表情地冷声:“既然是豪门,有这福气,你怎么不去?”

楚若珊被她呛到了,怨怒地瞪着眼睛,她转而泫然欲泣地看向江巧曼,“妈,你看姐姐她怎么能这么说我,我也是好心。”

好心?蛇蝎心肠吧?

江巧曼果然勃然大怒,三步并作两步地就上前要给楚梨耳光,她刺耳的声音响起,“你这个赔钱货!让你陪睡,是见你有几分姿色,还真把自已当公主了?”

楚梨抬手,明明十分娇小的女人,却在此刻生生抓住了江巧曼的手腕,不让她动弹半分。

江巧曼毒蛇般的眼睛瞪直了盯着眼前的人,却见她视线冰冷而坚定,嗓音如同沁了寒霜,“江巧曼,十五年的养育之恩,我这些年早就还光了。从今往后,我和楚家再无瓜葛。”

她今天只是来拿回属于她的东西的。

说着,楚梨拖着疲惫的身体,转身要上楼。

却没想到身后的楚若珊却忽然幽幽开口,“你该不会,是要来拿回这个吧?”

她扬了扬脖子,唇角勾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楚梨闻声停住了脚步,看向楚若珊。

她脖子上戴着的果然就是她亲生母亲留给她的遗物。

被她好好存放锁在柜子里的宝石项链,此刻大剌剌地挂在楚若珊的脖子上。

楚梨瞬间红了眼,刚刚的沉着一下全部消失,她奋力往楚若珊的方向冲过去,因为愤怒而浑身颤动道:“你把我妈的遗物还给我!”

“啊!”楚若珊被她的眼神吓到了,瑟缩了一下往旁边躲去。

楚梨身后的江巧曼眼中精光一闪,扯着楚梨的头发就往后拉。“你妈的遗物?这是我们楚家的财产,我女儿想怎么戴就怎么戴,甚至砸了它都可以。”

楚梨被她巨大的力气一下摔倒在墙角,刚刚被开水烫伤的地方撞在墙角疼得她瑟瑟发抖。“疼……”

一想到母亲的遗物正戴在楚若珊身上,她刚刚克制许久的眼泪如泄洪般,宣泄而出。

她声嘶力竭地喊着:“还给我!那是我妈妈的东西!”

无措的女孩泪流满面,彻底失控。

她发丝凌乱地垂落两颊,衬衣在挣扎中领子被扯开,双眼通红着流泪。

此刻像一个破布娃娃一般倒在墙角,孤立无援。

躲在二楼楼梯上的佣人们都不由得摇头,越看越心生怜悯,却没有一人敢上前帮忙。

楚若珊盛气凌人地盯着倒在地上的人,怨毒的眼神爬过她领口,她眼中精光一闪,尖声叫了出来:“妈,你看她!”

江巧曼顺着她的视线看向楚梨领口下的吻痕,她精致的面容扭曲着不屑和厌恶:“原来已经被别的野男人睡过了啊。我就说昨晚的药你怎么能逃掉……”

江巧曼嗓音如同梦魇般响起,她面容此刻就像是恶魔一般诡异,“楚梨,给你个机会,去把刘老板的合约拿到手,我就把你妈的遗物还给你。”

“否则,你就别想再踏进楚家一步!你妈的所有东西,我都给你烧了!还有你那外婆,我不介意亲自拜访她。”

楚梨被撞得眼冒金星,她虚弱地抬手想要抓住楚若珊,却被江巧曼用力捏住了她被烫伤的肩膀。

“唔……”楚梨疼地直冒冷汗。

江巧曼见她痛苦的神色满意地收回手,同时嫌恶地拍了拍手,起身朝身后道:“把她丢出去!别脏了我的地板。”

“是,太太。”

把楚梨丢出家门的,是在楚家工作了多年的司机老陈。

浑身不适的楚梨,被他毫不留情地扔出家门。

楚梨在院子的石台阶上趴了许久,直到太阳缓缓被乌云遮蔽。

黑云压城,风雨欲来,她才终于恢复了力气,缓缓爬了起来。

她虚浮着脚步,一步一步往小区外走去。

压抑不住的雨水终于冲破云层,瓢泼的大雨倾盆而下,昏黄的街灯映着楚梨湿透的娇小身体,仿佛纸片人一般脆弱无助。

楚梨满心的悲怆,她以为她终于可以下定决心,脱离楚家的控制了,却没想到一切都只是她的幻想。

妈妈,您走的时候,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

活着,真的好累。

楚梨靠着最后一丝力气摇晃着走向公交站,她浑身湿透、脱力地倒在了离公交站几步的地方。

她抬着沉重的眼皮看向天边,好像真的看见了母亲的音容笑貌。

那一瞬间,她想,也许马上就可以和妈妈相见了。

不、不可以,她还有外婆要照顾,她还没拿回妈妈的遗物……可是真的好累啊……

狂风骤雨侵袭冲洗着整个城市,飘摇的雨丝刮过她的脸颊。

她冷得浑身发抖,眼皮越来越重,却在快要失去意识的前一秒——眼前的一切是被远远投射来的白光笼罩着。

她看见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穿越雨幕而来,车灯透过雨水打在她身上似添了一丝暖意。

是来接她的地狱使者么?

车缓缓停在她身前。

一抹挺拔修长的身影从后座迈步而来,昂贵的皮鞋沾了地面的泥污,落在她身侧。

她随之被一道身影笼罩,一把黑色的伞撑开在头顶,瞬间隔绝了冰凉刺骨的雨水。

楚梨下意识地抬眼,却因为眼皮太沉,实在看不清眼前的人。

只依稀看到他一身熨贴的黑色西服,疏离而高高在上,却缓缓屈膝,膝盖处的西服面料随着他的动作皱出痕迹。

他幽深不见底的眼眸带着看不透的情绪扫过她的双眼。

一只修长干净的手缓缓伸到她面前,价值不菲的西服裤脚因为半蹲的姿势沾染了泥污,却丝毫不影响他一身浑然天成的气质。

他朝她伸出手时,街灯映得手上的纹身都不再诡谲,车灯照在他身上似镀了一层睥睨众生的光芒,明明高不可攀,却为她温柔屈膝,他说:“楚梨,我来接你回家。”

不知是他太温柔,还是身体太冷,楚梨在听到他这句话时,掐进肉里的手指甲缓缓松开,彻底放松了警惕。

她想——

好像不是地狱使者,是遇到了…

心软的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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